那些令人難忘的快樂時光流逝之後,我又開始了平凡的生活,重新去過令人不快的學校生活。在我初領聖餐之時,我和許多女孩子在一起。她們心地純潔善良,年齡性情都與我相倣,願意過虔敬的生活,我們相處十分融洽。但現在,我又得和那些性格迥異的同學們共同生活,她們非常俗氣,又總是違背耶穌的教導,這使我十分苦惱。我天性樂觀,但我實在不願加入同班同學當中,做那些乏味而幼稚的遊戲。課間休息時,我經常獨自倚著樹,陷入沉思之中。後來,我發明出一種很有趣的遊戲,就是將看到的死鳥,拾起來埋掉。許多同伴都來幫我,我們為小鳥舉行了體面的葬儀,在它們小小的屍體周圍裝飾著嫩枝和小花。我也喜歡給同學們講故事,講述中夾雜著自己的想象。她們圍坐在我身邊,聽得津津有味,有時,年齡較長的女孩子們也會前來傾聽。我的每個故事要持續兩三天,因為,當我看到大家聽得津津有味之時,我就更想講得繪聲繪色。但沒過多久,管理我們的女老師便中斷了我這個說書人的職業,她覺得我們應該在休息期間活動筋骨,而不該繼續用腦。
上課時,我能輕松地掌握老師講的要點,但記誦則比較困難。領受聖餐的前一年,我們有聖經教義課,我得到許可,每天可以用休息時間來溫習功課,這使我克服了不少困難,常常能得到最高分數。這門課的老師是杜門神父,他很喜歡我,常稱我為“小博士”。如果我得不到第一名,就會淚如泉涌,這讓杜門神父不知道如何勸慰我。有一次,坐我後面的女孩無法回答老師提出的問題,老師順次問下去,結果全班都沒有人能夠答得出。隨即,神父就向我說:“現在,我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資格做全班之首!”我可真是個謙卑的小人兒!他的話剛說完,我就立即站起來,準確地說出答案,全班同學都驚訝不已。相應地,我對聖經教理越來越感興趣,這種興趣後來延續到我離開學校為止。
我的功課很好,考試時幾乎總是名列榜首,而我最擅長的則是歷史與作文。老師雖認為我是個可造之才,但舅舅全家人卻不這樣想。他們雖然認為我品行不錯,性情溫良,思想也很純正,但是怠惰無能,只是個劣等生。舅舅和舅母對我的這種印象始終沒有絲毫改變,這毫不奇怪,因為我過于羞怯,沉默寡言,書法極其粗糙潦草,宛如不成熟的習作。我的刺繡和針線活,盡管修女們很滿意,但我卻極不善于做粗活兒。不過,我應為此感謝天主:他要我專心向他,此外別無他念。我不是曾經祈求他,將我人間的全部歡樂都轉化為痛苦嗎?他就是這樣錘煉我的。我並非不在意人們的稱讚,但我已慣于聽到人們對他人的讚辭,我則從未有幸被人提及過。我深感自己毫無智慧,那麼,我就竭盡愚誠,努力向主吧。
我天生敏感而善良,如果有人能欣賞我的真誠,我會很容易對人敞開心扉。我曾經努力和年齡相倣的女孩們結交,與其中兩人格外要好。我很喜歡她們,她們也對我誠心相待,但後來我終于發現,朋友之間的愛是何其多變而有限!不久以前,我曾以為她們很了解我,但數月之後,有個知己曾經回家數日,她走後,我對她思念不已,將她給我的小戒指當成珍寶般細心收藏起來。她返回學校的時候,我是多麼高興呀!但她只冷漠地瞥了我一眼,這使我難過至極。這怎麼算得上知己呢,人家既無意和我要好,我又何必強求呢?但天主賜予我忠誠不渝的性格,當我真誠地愛上他人之時,我就會永遠愛下去。現在,我仍然將那個老同學視為好友,並經常為她祈禱。
這件事使我明白,我幾乎毫無討人喜歡的本領。這也許倒是件幸事,使我得以避免感情糾葛。我時常為此感謝天主,他將我的人間友情變成苦澀之酒,否則,以我的性情,很容易跌進柔情的網羅,再也不能奮飛。我無法想象,沉溺于世間情愛的心靈,如何能與天主親密無間地結合起來。誠然,我沒有愛情的經驗,但我敢斷言,我的看法是對的。我慶幸自己未曾飲下愛情之酒——那原是鴆毒呵!我曾親眼看到許多人受到它的毒害。他們像可憐的飛蛾,為了光影而向前撲去,等飛到近前,翅膀被焚毀後,才肯飛向柔和的聖愛之火焰中。倘若他們能幸運地飛到那神聖的火焰之前,他們會發現:那些火焰盡管燃燒著,卻並不會焚毀他們。在聖愛的火焰中,他們將舞動著新的翅膀,飛得更加優美而迅捷。至于我呢,天主顯然知道我太柔弱,無力抵抗世間光影的誘惑。否則,如果我受到那虛幻光影的誘惑,我真會被焚毀掉呢!
我幸而未曾陷入這種危險之中。在他人沉溺其中的樂事中,我只看到痛苦。但我完全是借著主的恩典,才能抵擋住世俗的誘惑。天主的仁慈護佑著我,使我沒有陷入情愛的淤泥之中。否則,我也許會像抹大拉的瑪麗亞,曾經深深地沉溺其中呢。天主對法利賽人西蒙說的話至為精辟:“那愛得少的,得到的寬恕也少。”但我呢,虧欠主的恩情比抹大拉的瑪麗亞更多。他事先使我免受誘惑,免于犯罪,所以,他其實將我的罪預先赦免了。啊,親愛的姆姆,我真願能完全表達出我此刻的意思!舉個例子,聰明的醫生有個兒子,有一天,這個兒子恰巧踏在石頭上,跌壞了手或腳。他的父親溫柔地抱起他,盡力為他治療。多虧父親的慈愛,這個孩子得以痊愈。這個孩子也會深深銘記著父親的恩情。但假如父親看到兒子前面的那塊石頭時,自己先跑上前將它搬開,然後毫不聲張地走開,而孩子並不知情,不知道因為慈父的先見之明,他才免受災難,這樣,孩子就不會那樣感激和孝敬父親了。但如果他後來得知:由于慈父的關愛他才幸免于難,他必然會加倍地孝敬父親。天主對我就是如此,他派他的愛子到世間來,原是為了罪人,不是為了義人。而他對我恩情特別多,甚至在所有事情上,我都虧欠著他的恩情。他並沒有像對抹大拉的瑪麗亞那樣,等著我去愛他。相反,他讓我了解到他對我的細心呵護,事事防患于未然,這樣,我就會對他感激不盡,愛到極點。因此,如果有人說:純潔的靈魂絕不能像被救贖過的有罪靈魂那樣愛他,這其實是多麼荒謬的說法啊!
話說遠了,現在重新回到先前的故事上來。初領聖餐後的一年之內,我的心靈沒有受到絲毫考驗。不過,在周年紀念日那天,我去靜修的時候,內心感到莫名的煩亂。姆姆,只有親身體驗過的人,才會了解這種考驗的性質。後來,我只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瑪利,心靈才稍為安寧些。我是在瑪利給我卷頭發的時候,流著淚向她傾訴我的困惑的。爸爸堅持他的小公主的秀發,總要卷得好好的,因此,我每次剛從學校回來,瑪利就立刻給我卷起頭發,以便次日上學時顯得更漂亮些。瑪利在給我卷頭發時,耐心地聽著我的絮語,絲毫沒有厭煩。傾訴完畢,我的心頭便立刻感到平靜而輕松,然而,這種平靜與輕松猶如閃電般稍縱即逝,這並不是我所期望的。
一年之後,瑟琳完成了學業,不再繼續在此讀書,我心中怏怏不樂,因為我原本和她是形影不離的。在任何場合,只要她不在,我就覺得自己如同孤苦無依的孤兒。此後,學校生活中,最後的樂趣也不復存在,它再也沒有絲毫令我留戀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