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城
我猜想,你所想要找的歌城,可能是一條鰻魚。銀光閃閃的鰻魚,好像是少女的手臂。我猜想是這樣。鰻魚遊來,吮吸你粉紅色的腳趾。我喜歡看你這時候誇張的表情,就像一場大火在你體內焚起,你的身體要化成琉璃。
我在月光下,歌城猶如水紋在河面上扭動。天空與往日不同,倒映其中,也是一條鰻魚,所吐出的泡泡即為璀璨之星辰。鰻魚的嘴咬著我,麻酥酥。有光自你體內透出,可以把這光命名為:柏拉圖的理念世界、佛學之彼岸、印度教的梵,又或者是永恆的數學結構。應該是這樣。我猜想。
我喜歡撫摸你臉龐,用我的羽毛。
你知道我是一頭禿鷲,你知道我空洞蒼白,你知道我兇猛無情,你知道我一直在刻意嘲笑這個世界。但為了尋找歌城,你還是忍受住心中的厭惡,來到我身邊。我喜歡你這樣,喜歡你不情願裸露在我眼前的身體,喜歡你的貪食、好動、晝伏夜出。你的身子薄又透明,體液幾乎和海水一樣,有好聞的腥味。你梨形的骨盆飽滿多汁。你的乳房會唱歌,大腿會跳舞,陰蒂會說出世上最神奇的情話。與你交媾的人都是有福的,而一切存在,都須借助于女體(它所彰顯出的誘惑、罪惡以及它所散發出的愛與恩寵),才能獲得持續不斷的力量,最終內心圓潤無礙。這種無礙並非所謂的真善美,是在理解了日常生活的猙獰後,真正融入人類所有精神活動的那條河流,如同鰻魚,與水的距離再沒有一丁點兒縫隙,在水里盡情展現作為一條魚所應具有的所有習性,然後在某日,被那突如其來的網捕捉,被沾滿血的手扔在案板上,但它完全明白魚的宿命,當刀鋒進入身體的那一刻,它不拒絕可怖,用豐腴之肉體等待命中注定的死神到來。
鰻魚的性別由後天環境決定,食物不足時變成公魚,反之變成母魚。我猜想,在循環往復的時間迷宮里,我曾就是你。這種假設或許可以幫助我們窺見有與無之間的奇境,把一切形而下的轉化成混合了神的表情的藝術,引導我們勘破那個越來越純粹的謎。或許是這樣。我猜想。
結局到來之前的風景深奧無比,天空中是大片的灰。灰的盡頭是一望無際的黑。黑暗里,我不再盤旋、捕食、展翅,尖的硬喙變柔軟,羽毛一根根脫落,骨骼在萩嚓作響中錯位。我不再是隼形目猛禽。而你將在陰影、嵌鐵釘的木板、漫長的歲月、水面、我即將來臨的死、孤寂、布滿灰塵的照片,聽見我無用的嘹亮歌聲。你的身體會隨之發生變化,腹部呈現黃色,又轉變成類似深海魚的銀白,同時眼睛變大,胸鰭加寬。當最後一顆星熄滅,歌聲自我的喉嚨猛地衝上夜空,又直直墜下。歌城會在那時出現。你會在那里產卵繁殖,一生只產一次卵,產卵後就死亡。
年輕的旅人來到水邊,注視著水面上迅速消失的漣漪,想起一個幾乎忘掉的名字——一個女人的名字 。然後是色彩感。這個名字好像有著鮮艷的綠。光覆蓋其上,極輕地顫抖。
“我只要:河流、樹木,更少的事物,以及你的嘴唇……這個世界被太陽曬得發黑。”旅人喃喃自語。幾分鐘後,他離開了,就像從未在這里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