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是父親林長民和母親何雪媛結婚八年後的第一個孩子。1904年6月10日,徽因出生于杭州陸官巷的祖父寓所。她是祖父長子的頭生孩子,又是個女孩。祖父聽說孫女出生的消息非常高興,喜悅地吟誦出:“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因此為她起名為徽音。老人的意思,大概是要林徽因繼承美德,再引出孫兒滿堂吧。徽音改名為徽因是20世紀30年代的事情,她那時候經常發表作品,與另一個男性作者重名,所以改名為徽因。
徽因祖籍福建閩侯,祖父林孝恂,字伯穎,清光緒十五年己醜科二甲第111名進士,與康有為同科,授翰林院編修。辛亥革命後,那些前清官吏紛紛回老家廣置田產以保晚年,林孝恂卻客居新開埠的上海,投股商務印書館以助現代出版事業,始終非同俗流。她的父親林長民是清末民初政壇上的風雲人物。林長民是著名的學者和政治家,他的文章和書法皆佳,是聞名士林的書生逸士。他1876年生于杭州,21歲時通過了生員(最低一級)的考試,進入杭州語文學校攻讀英文和日文。家里為他定了一門親事,可是後來妻子無出,他就納了一個妾來給他生子。她生了三個孩子: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兒子在襁褓中、第二個女兒在孩提時代相繼夭折。1904年出生的林徽因是唯一活下來的孩子。
林長民和許多同時代有抱負的青年一樣,在徽因2歲那年,東渡日本到早稻田大學學習政治和法律。當時徽因很小,一直在杭州和她母親住在一起,由一些成人包圍著,卻沒有父親和兄弟姐妹。在徽因兒時的記憶里,父親是一個長年不在家的人,父親的含義就是一封封從日本郵寄回來的信札。信都是寫給祖父母的,自己和母親就是那最後的一句問候。
上天給了林徽因一個十分優秀的父親,為她安排的母親卻是一名極平凡的女性。林徽因的生母叫何雪媛,她的頭腦像她那雙裹得緊緊的小腳一樣,守舊,甚至有點畸形。她出身于嘉興的一個商人家庭,14歲嫁給林長民做了妾。林長民才華超群,風流儒雅,善詩文,工書法,可她卻是個沒有接受過教育的舊式婦女。她不懂琴棋書畫,也不能操持家務,所以也就得不到公婆和丈夫的歡心。孩子的接連夭折,讓公爹難免有斷後之憂,由此引起的不滿當然不言而喻。或許是林長民長年在外的緣故,林家看來相當克制,許久沒有考慮再添妾。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里的林徽因,既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幼年的林徽因和一群表姐妹住在祖父的大院里,她喜歡和表姐妹們在一起讀書玩耍。她的啟蒙教育落在同住一起的大姑母身上,大姑母出嫁後依然常年住在娘家。幾個女孩在一起,有的時候好得像一個人,有的時候又鬧得不可開交,大姑母總是任由她們打鬧。林徽因異母弟林暄曾回憶:“林徽因生長在這個書香家庭,受到嚴格的教育。大姑母為人忠厚和藹,對我們姊兄弟親勝生母。”
5歲的林徽因由大姑母林澤民授課。林徽因是舊式家族庶出的大小姐,來自族人的傾軋與磨難成為她的必修課。在失寵的母親之外,她需另尋可倚重的親情依靠。這位姑母彌補了林徽因母親性格、文化方面的不足。林徽因很有靈氣,大姑母經常誇獎她聰明靈秀,一起讀書的幾個姐妹中,徽因年齡最小,最貪玩,上課時候也不注意聽講,可是她卻總是背書背得最好的。此時林徽因的天地有如祖父的庭院一般陽光燦爛。
徽因6歲的時候,出了水痘,按照老家的說法,這叫出“水珠”。她期盼著有人能來後院,不是她感覺到孤獨,而是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她自己出“水珠”。她竟然不像許多孩子那樣感到難忍的病痛,也不覺得這是病,她喜歡水珠這個名字,所以因為這個病多了幾分驕傲和神秘。後來徽因回憶說:“當時我很喜歡那美麗的名字,忘卻它是一種病,因而也覺到一種神秘的驕傲。只要人過我窗口問問出‘水珠’麼?我就感到一種榮耀。”這異乎尋常的感受已顯露出她天性中的藝術氣質。
父親時常在外,只得留林徽因在祖父身邊。她是個聰穎的女孩子,因此深得祖父、父親的喜愛。她是在祖父身邊長大的,平時,祖父經常給她講這樣那樣的故事。她6歲開始為祖父代筆,給父親寫家信,成為祖父與父親之間的通信員。
1909年,林長民取得政治經濟學的學位畢業回國。隨著林長民的升遷,徽因一家由杭州搬到了上海。1912年,他們又搬家了,這次是搬到北京(在中華民國前期,北京稱順天府、京兆地方,1928年之後改名為北平,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後,9月27日更名為北京,為敘述方便,以下通稱北京)去。在那里,父親在幾屆政府中升遷到很高的官職。但是很長一段時間,他仍然沒有兒子來繼承香火。徽因母親曾給林長民生了兩個女兒,林長民對兩個女兒疼愛有加,對她卻十分冷淡。小女兒因病夭折後的第十年,林長民娶了年輕貌美的上海女子程桂林,林徽因叫她三娘。從此,徽因的母親就開始過著被丈夫冷落的生活。三娘也沒有什麼文化,卻性情乖巧,加上一連生了幾個兒子,丈夫便寵愛之至,號“桂林一枝室主人”,並漸漸冷落了何氏。何氏長期被遺忘在冷僻的後院,實際過著分居的孤單生活,脾氣越來越壞。幼小的林徽因隨母親在冷清的後院,常常感到悲傷和困惑。梁從誡這麼說他的母親林徽因:“她愛父親,卻恨他對自己母親的無情;她愛自己的母親,卻又恨她不爭氣;她以長姊真摯的感情,愛著幾個異母的弟妹,然而,那個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際關係卻在精神上深深地傷害過她。”
生活並不總是陽光明媚,徽因的生活蒙上了一層陰影。三娘接連生了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在有著傳統的重男輕女觀念的林長民那里,三娘和她的孩子們贏得了他的歡心。他們住在明媚寬敞的前院,這里充滿了孩子們快樂的喧鬧。徽因和母親則住在後邊一個較小的院子里。前院有弟弟妹妹們的歡笑吵鬧聲,也有父親買給三娘的很多稀奇古怪的物品。徽因很小的時候就清楚,父親不喜歡母親。母親經常背著人流眼淚,她的心也很苦。徽因只要去過前院,回來後就會被母親數落。她數落前院也抱怨丈夫,一邊哭,一邊感嘆自己命苦,哭死掉的小女兒。
徽因的母親對林長民這第二個妾滿懷嫉妒,而林長民又毫不掩飾對程氏的偏愛,這更使徽因的母親受不了。多愁善感的徽因被夾在中間。她對母親憤怒的悄悄話表示同情,同時又愛她的父親,她喜歡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可是她討厭他們在一起時那無盡的吵鬧和苦惱。
她是一個早熟的孩子,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親戚把她當成了一個成人,她因此而失去了她的童年。父親的歸來一定使她很高興,而她那敏捷、聰慧、多愁善感的性格也一定使父親對她倍加喜愛。也可能是在上海的那些年使他們越來越親近了。林徽因的早熟,除了由于她的聰慧,主要應該歸于幾乎是遭遺棄的母親給她心理蒙上的陰影。雖然她深得父親以及其他長輩的寵愛,但是,每次回到冷落的後院,面對母親陰沉怨憤的神情,她不得不過早地體會世態的炎涼。這些都根植在徽因的記憶里,對她的性格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直接影響著她日後的人生抉擇。
12歲的徽因落落大方,因為從小體弱多病,所以看上去很瘦,但卻亭亭玉立,纖細柔美,越來越清秀美麗,並且非常懂事。這個時候的她就已經是一個聰明、有主見、能幫助料理家務的孩子了。林長民感覺她特別貼心,當然也就對她更多了一些體貼和關愛。林家人都說,徽因是父親最喜愛的孩子。
家里把她送進了有名的培華女子中學讀書,三位表姐也都進了培華女中。四姐妹個個亭亭玉立,美麗端莊,星期天上街常有輕薄男子尾隨而來,于是不得不叫來身材高大的表兄弟充當保鏢。培華女中是所教會辦的貴族學校,教風謹嚴而得法,原本聰慧的林徽因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出色的英語水平即起步于此。徽因和表姐們在一起,是最小的妹妹,可是她卻非常活潑,常常讓姐妹們笑成一團。只有小表姐語兒知道,徽因其實不快樂。因為在她心里永遠有一個結,雖然她每周也盼望著回家,可是每次回到家,她都會感覺非常壓抑。
多年以後,林徽因已經成為一位頗有名氣的詩人,她發表了一篇小說,小說寫了一個哀婉的故事:漂亮乖巧的女孩繡繡生活在一個不幸的家庭,母親沒有文化,懦弱狹隘,父親新娶了新姨娘,生了好多小孩,繡繡每天都在父母不盡的爭吵中度日、掙扎,沒有溫暖的親情,只能在矛盾和仇恨之間生存,後來因為疾病而死去。小說結尾處以繡繡的小朋友“我”的口吻寫道:“我對繡繡的父母真是恨透了,恨不得要同他們說理,把我所看到各種的情形全盤不平地傾吐出來,叫他們醒悟,乃至于使他們悔過,卻始終因自己年紀太小,他們情形太嚴重,拿不起力量,懦弱地抑制下來。但是當我咬著牙毒恨他們時,我偶然回頭看到我的小朋友就坐在那里,眼睛無可奈何地向著一面,無目的愣著,忽然使我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悟到此刻在我看去無疑問的兩個可憎可恨的人,卻是那溫柔和平繡繡的父母。我很明白即使繡繡此刻也有點恨他們,但是蒂結在繡繡溫婉的心底的,對這兩人到底仍是那不可思議的深愛!”
雖然這篇小說是虛構的,但它正是林徽因真實生活的一個縮影,反映了少女林徽因的心情。她曾說:“早年的家庭戰爭已使我受到了永久的創傷。”可見,這“創傷”對她來說是刻骨銘心的,甚至影響了她的一生。林徽因的摯友費慰梅曾回憶:“她的早熟使家中的親戚把她當成一個成人而因此騙走了她的童年。”“早熟”二字概括出了林徽因童年生活的特徵。
驚艷驚世的才女
林徽因很快就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14歲的她留著一條小辮子,眼睛烏黑發亮,顧盼生輝,雖然只是樸素的衣裙,卻遮擋不住她的美麗和神採。
1918年,林長民去日本考察,本想把徽因帶在身邊,可是一直未能如願,這讓林長民感到非常遺憾。他曾經在給林徽因的信中寫道:“每到遊覽勝地,悔未攜汝來觀,每到宴會,又幸汝未來同受困也。”可見林長民對林徽因的疼愛。
雖然當時徽因只有14歲,父親已經開始考慮她的終身大事了。林長民和梁啟超是多年好友,1917年的時候,他們一起在段祺瑞政府擔任要職,林長民是司法部長,梁啟超是財政部長,因此林長民非常希望日後林徽因能夠嫁給梁啟超的長子梁思成,梁啟超對兩家結成秦晉之好也深表讚同。
1918年,林長民從日本回國,他們安排了林徽因和梁思成見面認識,兩位老人沒有直言他們的關係,只是讓他們先認識一下,希望他們的感情可以隨著時間慢慢培養,水到渠成。梁思成終于見到了林徽因。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門開了,年僅14歲的林徽因走進房來。梁思成看到的是一個亭亭玉立卻仍帶稚氣的小姑娘,梳兩條小辮,雙眸清亮有神採,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頰有笑靨,淺色半袖短衫罩在長僅及膝下的黑色綢裙上。她安靜的時候嫻淑沉穩,活潑的時候生氣蓬勃,翩然轉身告辭時,飄逸如一個小仙子,是一位誰見了都會心生喜愛的女孩。林徽因和梁思成見面後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林徽因的女兒梁再冰說起母親的少女時光時曾說過,當時的徽因只有14歲,“這個面部輪廓有雕刻之美,雙眸明亮神採煥發的小姑娘給父親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1920年春,林長民再次赴歐洲考察西方憲制,終于實現了自己的夙願,帶林徽因同行。這次遠行,其實是林長民引領愛女踏上她新的人生旅程,從此林徽因告別了她的少女時代。他行前明確告知女兒:“我此次遠遊攜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觀察諸國事物增長見識;第二要汝近我身邊能領悟我的胸次懷抱……第三要汝暫時離去家庭煩瑣生活,俾得擴大眼光,養成將來改良社會的見解與能力。”林長民對女兒滿懷期望,事實證明,他這種超前的教育方法以及開明的態度,讓女兒終身受益無窮。懂事的林徽因沒有辜負父親的期許,向父親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父女由上海登上法國Pauliecat郵船,航行在煙波浩渺的海上。林徽因縱目遠眺,這是她第一次坐船,大海一望無際,視野從未有過如此開闊。其實,開闊的不只是自然視野,還應該是她的胸襟,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寬廣,感嘆曾經的自己是多麼渺小,倣若井底之蛙。萬噸客輪在浩瀚的印度洋上行駛了兩個多月,每天看見的只能是波濤洶涌的大海,徽因一直有一種眩暈的感覺,以至于上岸後也倣佛行走在船上,看什麼都是恍惚的。5月7日郵船到達法國,父女轉道去英國倫敦,先暫時住入Rortland,後租阿門二十七號民房定居下來,7月上旬林徽因隨父親漫遊了歐洲大陸。瑞士的湖光山色,比利時的鑽石和動物園,法國的燦爛文化以及德國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滿目的戰火遺跡,都讓她感到驚奇。林長民日記中的日內瓦湖風致顯然有別于林徽因兒時的西湖:
羅山名跡,登陸少駐,雨湖煙霧,向晚漸消;夕陽還山,嵐氣萬變。其色青、綠、紅、紫,深淺隱現,幻相無窮。積雪峰顛,于疊嶂間時露一二,晶瑩如玉。赤者又類瑪瑙紅也。羅山茶寮,雨後來客絕少。余等憩HotelatChardraux時許……七時歸舟,改乘Simplon,亦一湖畔地名。晚行較迅。雲暗如山,靄綠于水,船窗玻璃染作深碧,天際尚有微明。
林長民帶著徽因遊歷了法國、意大利、瑞士、德國、比利時的一些城市。他帶著女兒參觀了每一處文化古跡,甚至包括林徽因根本不感興趣的工廠和報館。林長民認為這是西方資本主義比中國發達的地方,可以作為日後改良的參考。每一處參觀都給林徽因不一樣的感覺。正處于求知時期的林徽因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各地的自然風物、民族風情,極大地開闊了自己的視野。
林長民是個喜歡交際的人,交遊甚廣,將很多的時間用在各種應酬上,家中經常有中國同胞和外國友人來訪。自己夫人不在身邊,在家里,女兒林徽因自然擔當了主婦角色,每天接待很多拜會父親的客人。雖然林徽因年紀不大,但大家閨秀的氣質和舉止給來訪客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是林徽因社會交際的開始。這絕非尋常的交際,她所結識的是一批中外精英人物,當時的精英或將來的精英:著名史學家H.C.威爾斯、小說家T.哈代、美女作家K.曼斯菲爾德、新派文學理論家E.M.福斯特,以及旅居歐洲的張奚若、陳西瀅、金岳霖、吳經熊、張君勱、聶雲臺……
林徽因起步之時就有這麼高的平臺,這是同時代眾多優秀女性所不能比的。她跟著父親遊歷歐洲大陸,先後到過巴黎、日內瓦、羅馬、法蘭克福、柏林、布魯塞爾等城市,每一個城市都那麼美,讓她動容,讓她過目難忘。古老而迷人的歐洲,像是一幅畫,散發著高貴而迷人的氣息。
林徽因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女孩,她不斷汲取來自異國的知識和文化中的養分,這種生活讓她感覺既新奇又疲倦。離開祖國,父親又經常在外演講,她常常感覺到孤單和無所適從。當夜幕降臨,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的時候,她就獨自依偎在壁爐旁,翻看一本本的英文書刊。這時,她就會想起北京培華女子中學是多麼好,讓她不必費力就可以和英國人溝通,也能自由地閱讀。她最喜歡的就是讀蕭伯納的劇本。剛開始還是以學習英語為目的,後來當她真正領悟到文學的真諦時,她才發現翻譯文本和原著之間的差異有多大。徽因是一個敏感、細膩的女子,文學觸動了她的內心,引起了她情感上的共鳴。
在英國居住的兩年,林徽因是寂寞的,尤其在父親去歐洲各國開會的時候。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從早到晚孤單地打發二十四小時,她才十六七歲,又是一個人在異鄉天涯。後來她這樣回憶那時的情景:“我獨自坐在一間頂大的書房里看雨,那是英國的不斷的雨。我爸爸到瑞士國聯開會去,我能在樓上嗅到頂下層樓下廚房里炸牛腰子同洋鹹肉。到晚上又是在頂大的飯廳里獨自坐著,一個人吃飯,一面咬著手指頭哭—悶到實在不能不哭!”
在倫敦,林長民為愛女雇了兩名教師輔導她英語和鋼琴。英語教師斐理璞為人樸實忠厚。斐理璞母女一起住在林長民寓所,她們很快成了林徽因信賴與喜愛的朋友。9月,林徽因考入愛丁堡的聖瑪麗學院,學校距住處阿門二十七號兩英里多路,由小路穿過一個公園,出園門即是學校,走大道就得雇車。校長是個七十來歲的孀婦,但熱情而誠懇。在這所學校,林徽因的英語愈加嫻熟純正,後來她一口流利優美的英文贏得了哈佛校長的女兒費慰梅由衷的讚賞,兩人成為最好的朋友。
林徽因與英文家庭教師斐理璞的友誼,由斐理璞本人延伸到她的親友,她和她們真誠交往,成為親密的朋友。斐理璞姻戚克柏利經營一家糖果廠,林徽因經常吃他的可可糖,前後吃了不下三個木箱。多年後,徽因仍感慨回憶,不能忘懷。還有一位柏烈特醫生,他有五個女兒,她們和徽因相處又是另一番親切。
1921年夏天,林徽因隨柏烈特全家去布萊頓海邊避暑,一個多月里差不多天天下海遊泳,和醫生的幾個女兒一起度過了一段浪漫時光。姑娘們泡在溫暖的海水里嬉戲,頭上是藍天白雲,她一時竟忘卻了在倫敦的父親,真切感受到異國生活的情趣。
布萊頓離倫敦很近,這是座非常美麗的海濱小城。其他地方的海灘大都是沙灘,而在布萊頓的海灘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走在上面會有痛痛的感覺,但走完後坐下來會感覺腳底非常舒服,像按摩過一樣。柏烈特一邊活動著關節,一邊招呼女兒們下水,他有五個漂亮的女兒:吉蒂、黛絲、蘇珊、蘇娜、斯泰西,每一個都亭亭玉立。六個漂亮的女孩成了沙灘上的一道風景線,徽因按照黛絲教的動作不停地劃水。
上岸休息的時候,她們都用沙子把自己埋起來,然後曬太陽。最小的妹妹用沙子堆了一個城堡,當快要成功的時候,城堡塌了,她對黛絲喊道:“快來幫忙,工程師。”
林徽因不解,問:“黛絲,為什麼叫你工程師?”
黛絲說:“我對建築感興趣,將來想成為工程師。看你身後的那座王宮,我明天想去素描,你和我一起去吧,也和我講講你們中國的建築。”
林徽因問:“建築?是蓋房子嗎?”黛絲回答:“建築是一門藝術,像詩歌和繪畫一樣,和蓋房子不是一回事,它也有自己獨特的語言。”
林徽因第一次為建築心動了,她望著遠處的建築,陷入了沉思。她帶著憧憬仔細地觀察了這個城市、這里的建築、這里的每一處景觀。
英國的城市大都趨向于將大教堂作為城市的中心,而布萊頓卻恰恰相反。這座英格蘭南部海濱城市的標志性建築是英皇閣,這是1815年,當時的里根特王子為方便與他的情婦幽會而建造的。布萊頓,這個美麗的地方,當昔日不可告人的私情漸成往事,這里呈現出來的就是其奢華的本質了:東南亞風格的佛塔、寶塔和圓頂屋。那位里根特王子,也就是後來的國王喬治四世,將布萊頓視為一個逃離倫敦那些不合時宜的馬屁精們的理想“避難所”。從宴會大廳延伸出來的樹枝形裝飾燈遠看上去像是從一條巨龍的口中探出的一樣。在富麗堂皇的餐廳里可以盡情享用一頓足足有20道美味菜肴的大餐,這里的鐵柱子被藝術化地裝飾成棕櫚樹的樣子。當年里根特王子選擇布萊頓作為其度假地以後,其他人紛紛前往,結果當地留下了很多喬治風格的建築,並背上了過于奢靡的名聲。每一處建築倣佛都變成一首詩、一幅畫,呈現在林徽因面前,讓她沉醉不已。這一次布萊頓之行為林徽因一生的事業奠定了基礎。
林徽因受倫敦房東女建築師的影響也特別深。她常和那位女建築師一道出去寫生、作畫,她倣佛與生俱來就擁有這樣一種天分。她最愛去的地方是劍橋一帶,因為那里有畫不完的建築和景致。徽因常常拿著一本書,和女建築師一起坐在草坪上,慢慢地欣賞這里的每一處景色:皇家教堂富麗莊嚴,皇家學院散發著寧靜、幽雅的氣息,還有凝視著遠方的拜倫雕像……在和那女建築師的交談中,徽因知道了建築師與蓋房子的人的區別,懂得了建築與藝術密不可分。用這樣的眼光再去回想她在國內、國外看過的廟宇和殿堂,她就對這些建築有了不同的理解和感受。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徽因萌生出了對未來事業的朦朧願望。
1921年10月,林徽因結束了少女時期英倫的難忘歲月,和父親一起回到了中國。這次結束的不只是她的旅程,還有她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