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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4

時間:2012-11-27 08:05   來源:中國臺灣網

  胡莉婭對調料的理解比唐要敏銳得多,這就是她的總體烹飪水平為何會比他高出一籌的原因。多年來,她完美地守住了這個秘密,不露鋒芒,這是一個女人應有的謙遜。現在,她將這個秘密和盤端出,並展露出自己的烹飪才華。沒多久,街區的突尼斯移民工人聽說了“唐之家”餐館,開始慕名前來吃午餐。有了胡莉婭這個廚師和薩碧雅這個服務員,男人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說突尼斯方言。餐館里做菜時,調料散發出的氣味就和家里的氣味一樣。工作日的午休時間只有一小時,他們此刻幾乎產生了跟妻女共度時光的感覺。在“唐之家”,他們很可能會忘掉屠宰場的氣味。年輕小夥子們害羞地對薩碧雅微笑,彬彬有禮。年齡大一點的男人則用眼睛跟著她轉,想起自己的女兒,並為這個來自故鄉的年輕女子的優雅所感動。

  唐帕考斯去世後的一年里,餐館顧客全都是來自北非的工人。他們當中有些人也設法開始做點自己的小生意。“唐之家”便成了他們聚會的地點。這些人中有的喝葡萄酒,但大多數人都不喝,而以前的客人吃午餐時都要喝很多葡萄酒,所以總體而言,胡莉婭現在經營餐館的成本會比以前更低。除此之外,胡莉婭還擴大了業務范圍,她的甜糕餅很快就聞名遐邇。她托朋友桑佳把糕餅帶到集市上賣,還從當地店鋪和商店接收訂單。胡莉婭不用準備午餐時就會去採購原料,或者做一些甜糕餅。糕餅是個有利可圖的副業,在這項副業中,薩碧雅自願當學徒。她們兩個人在“唐之家”的廚房里一起幹活時,總是又笑又唱。

  “我會把一切都教給你。”胡莉婭對她說,“對一個女人來說,理解調料的藝術與理解情愛的藝術同樣重要。有了這些本領,她就永遠不會失去她的男人,即便已經失去青春和美貌。我向你保證!”薩碧雅臉一紅,胡莉婭笑著親了她一下。“有一天,你的男人將會走進你的生活,到時,你會馬上知道那個人就是他。這種事就是這樣發生的。就像我和唐一樣。所有的真愛通常都會以這種方式出現。”

  留著短發的胡莉婭看起來比以前更加自信。重要的是,她的言行舉止也發生了變化。剪短發後,她變成了這家“餐館”高貴的女老板,而不再僅僅是盡其所能繼續經營餐館生意的寡婦。現在,她可以為自己做主。她漸漸習慣並接受這種身份。現在,她算是個大人物,內心里某些東西由于丈夫的死而變得圓滿、得到釋放。這一點直到之後她才承認。但這是事實。唐死後,她開始有了這種想法,並將其付諸實踐。此刻她的想法起了作用,並獲得成功。這是她沒有預料到的,這種成功讓她感到興奮。

  伴隨那坨牛糞的消失,胡莉婭的微笑變得更加燦爛和大方,走路時也踩著更加輕盈的腳步,這曾經是她羨慕其他女人所擁有的。當她意識到自己過得比以前更加快樂時,她覺得有必要時不時提醒一下自己,應該在日常生活中保持莊重,並心懷感激地紀念她死去的男人。畢竟,唐並不是什麼東西都沒有留下。正是有了他留下的微不足道的小餐館,她和薩碧雅才得以開創新業務。這有所不同。沒有他的生活一切都不一樣。但是唐倣佛並沒有離開。夜晚,他仍然會陪伴著她。她需要他時,他就會找到她。她的生命中依然有唐的位置。但日復一日,由于現實生活漸漸不再受唐的影響,她也越來越少提及她有多麼懷念唐。

  過去的日子很遙遠,那些來餐館吃飯的突尼斯工人曾是她的同胞,他們對唐一無所知,但她卻了如指掌。晚上,她還是會睡在兩人一起睡過的床上,還是會和他說話,和他做愛,給他快感,和他一起享受快感。在男歡女愛的夢里,胡莉婭仍是唐的公主。與此同時,睡在里屋的薩碧雅則正做著自己的夢,屋里的單層玻璃窗朝小巷開著,遠處蒙巴納斯地鐵站後面的一個房頂上,閃爍的燈光若隱若現。這些都與埃菲爾鐵塔沒有任何關係。

  兩個女人都很快樂。她們盡可能地享受快樂。有時,胡莉婭會想念唐,會感受到一陣突如其來的顫抖和恐懼,以及一種無助的失落感,倣佛他正在虛無之地向她呼喊。有時,她會為他的離世感到自責,好像是因為自己的疏忽才會失去他。但總體而言,她為他的離去感到滿足。如果給她一次許願的機會,她並不希望他會重新回到她身邊。她已經有了新的生活,屬于她自己的、更廣闊的生活。而且,她的身邊還有弟弟的漂亮女兒陪伴。

  “你就是我的女兒。”她告訴薩碧雅。

  “您很孤獨嗎?姑姑。” 薩碧雅問她。兩個人蜷在樓梯下小起居室里的綠色沙發上。忙了一整天,她們都很累。煤氣取暖爐上,藍色和黃色火苗好像在喃喃細語,這讓她們感覺很放松。

  “我有你呢。” 胡莉婭說,接著親了一下薩碧雅的臉頰。“我怎麼會孤獨呢?” 她喜歡把嘴唇貼在薩碧雅臉上的那種柔軟感。“如果來得早,你一定會愛上我的丈夫,他也一定會愛你,並把你當作女兒看待。”

  “你們從來沒想過要個孩子嗎?” 薩碧雅害羞地問。她對胡莉婭沒有孩子的事很好奇,因為她暗暗相信,自己注定會成為一個母親,而且她知道,如果懷里不能抱著自己的孩子,她就永遠算不上是一個完整女人。她想要的並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孩子。她無法想象像胡莉婭那樣,沒有孩子也會心滿意足。薩碧雅隱藏在內心里的這個孩子,是對她自己的一種安慰、一種溫暖、一種存在;這個孩子深植于她的內心,耐心等待出生的那一刻。她對此確信不疑。還是個小女孩時,這個孩子就一直住在她心里。這個孩子,這個隱秘于她內心的孩子,其實就是她自己。她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甚至也沒對姐姐扎伊拉說過。總有一天,她會擁有這個孩子,而且就在那一天,她會成為一個女人。

  “沒想過,親愛的。我和唐擁有彼此就夠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兩個都是流浪者,直到相遇的那一天。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們成為彼此的家。” 她輕輕撫摸著薩碧雅的頭發。後門小巷里,安德烈的狗正對著貓狂吠,煤氣取暖爐滋滋作響,燃燒的火苗發出噗噗的聲音。“但是,你會有孩子的,”胡莉婭說道,“你會愛你的孩子,他們也會愛你。” 薩碧雅偎依得更緊,閉上了雙眼。她喜歡姑姑的氣味,喜歡她的撫摸和母親般的親密動作;胡莉婭的氣味和母親大不相同。她想要的並不是一窩孩子,而是一個孩子。她的孩子。只有一個。她知道,就是這樣。但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想。

  薩碧雅問起,胡莉婭當初為何會和母親離開突尼斯來到巴黎。胡莉婭說:“你的祖母需要治病。那時在突尼斯治不了。”接著,她陷入沉默。“這就是她對外聲稱要離開的原因。我母親的生活很艱辛。她不像是個女人。她總是在尋找某種她從來沒有找到過的東西。從來沒有快樂過,也無法找到她要尋找的幸福。有些人就是這樣。這就是所有的原因。這不是什麼大秘密。有些人知足,有些人不知足。”

  小時候,薩碧雅和外祖母很親密,但家里卻從沒有人提起過祖母,也就是胡莉婭的母親。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對她說“你的祖母”,他們指的都是外祖母。她本想知道得更多一些,但感覺到胡莉婭並不想多談那段時光,就是和不知足的母親一起在巴黎度過的童年時光。于是,她問胡莉婭:“您覺得我是個不知足的人嗎?”

  胡莉婭笑了笑。“你?不,親愛的。你就像小貓一樣容易滿足。生活很適合你。就像我一樣。”

  雖然薩碧雅很愛姑姑,但她從心底里知道,自己並不像她。她害怕自己變得不知足。如果這種不知足的感覺出現,那又如何將它排除在腦海之外呢?

  ∼∼∼

  薩碧雅從未提起回伊爾捷的事。她每周都會給母親寫一封信,向她詳細描述近況,並保證她很快樂,也很健康,而且很快就會回家度假。薩碧雅知道,父親已經意識到她永遠不會回家,甚至可能都不會回去度假。她怎麼會抽出時間回家呢?沒有他們在身邊,她的生活一樣在繼續。才在巴黎待了一年多,她就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在伊爾捷老家的她了。她知道,父親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他不需要她的保證,也不需要她的解釋。他知道,人離開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他自己的母親就是這樣。現在,她正快速告別自己的過去,速度之快有時幾乎令她想不起來以前的生活,也沒有時間去想以前的生活。胡莉婭正在向她傳授秘訣,包括如何混合各種調味料,另外還有其他許多事。如今,她已經能獨自去市場購買胡莉婭所需的調味料。她喜歡和姑姑在巴黎的新生活。這種生活令她如此興奮,以至于不會懷著懊悔之心去想家。一個年輕姑娘獨自乘坐地鐵,和其他所有人一同走在巴黎大街上。胡莉婭信任她,確保她的錢包里總會有錢。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一種真實的生活,而不是在家里坐等的生活。

  晚上,她躺在斜屋頂下的床上,看著遠處的燈光在天空中閃爍,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重復那個驚心動魄的宣言:“我是和姑姑一起生活在巴黎的年輕女人。”這是事實。一個魔法般的事實。只要一有空余時間,她就會規劃一百件,不,一千件要做的事。她下定決心,要看遍巴黎的各大景點,一個都不落。她想要了解一切。

  的確,她有時也會想家,想起晚上和父親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樹下,告訴父親自己看到的一切,和他分享時不時會秘密潛入內心的憂慮。她從來沒給他寫過信,但會在定期給母親的信中向父親和扎伊拉透露自己的新情況。她和父親的關係十分親密,親密到無法給他寫信。而且,他也沒給她寫過信。如果彼此有文字交流,他們就會寫些不能和母親還有姐姐分享的事。她和父親之間心照不宣。這也是他們在對方身上所需要的全部。心照不宣就已足夠。總有一天,他們需要在對方身上索取的還要遠遠多于心照不宣。那時,他們就會彼此詢問,然後再把問題的答案告訴對方。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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