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四十年前,我和瑪麗曾在伊爾捷待過。我去那里是為寫一本書做些調研。我們先是待在西迪布賽,然後驅車去伊爾捷,參觀圓形劇場。克萊爾就是在那趟旅行中被創造的,很有可能就是在伊爾捷過夜的那個晚上。半夜里,瑪麗把我叫醒。天非常熱,沒有電扇,也沒有空調。我全身是汗。她驚慌失措,緊緊抓著我,在我的耳邊尖叫:“床頭桌子上有只動物!”屋內一片漆黑,我以為是那種遍身長毛、露出閃閃發亮大獠牙的大型動物。我說:“好了!好了!放開我,我去開燈。”是只蟑螂,並不是什麼野獸。一只大蟑螂。它朝我揮動著觸角,就像外星人在讀取我的思想。我穿著鞋,一腳把它踩扁。不過先前它也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那晚異常炎熱,經過這麼一折騰,兩個人都很煩躁,無法入睡。我們決定在浴缸里做愛。那感覺非常美妙。到現在我還記得那種感覺。浴缸很華麗,是古代人(很可能是古羅馬人)從一整塊紋路精致的巨大白色大理石上切割下來的。那里是唯一涼快的地方。在我和瑪麗做愛並懷上女兒的那個晚上,薩碧雅一定正住在那個小鎮上的某個地方,當時她才五歲。第二天早上,在回西迪布賽的路上,我們遇到了一隊修路工人。我們經過時,六個男人正站在路邊,肩上扛著鐵鎬和鐵鏟。他們的胡子上沾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灰塵。我樂于想象那天看到的是薩碧雅的父親,我們目光交會,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我們似乎能夠理解對方。當然,如今很難分清,哪些是我的記憶,哪些是我編造的情節。瑪麗常常指責我胡編亂造,說我天生不會闡述事實。“是基因,”她說,“有朝一日,他們一定會發現這種基因。闡述事實的基因。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他們,你沒有這種基因。”
後來,我們的司機不得不停下車,讓一群騎著駱駝的柏柏爾人從前方的小路穿過,這件事我絕對沒有胡說。那條路算不上是公路,因為幾乎還沒有雙向單車道寬,而且路沿破破爛爛,凹凸不平。我們還算幸運,當時路上的車並不多。那些柏柏爾人騎著駱駝,從我們前方的路斜穿過去,好像那條路根本不存在一樣,他們沒有左右察看,而是完完全全無視坐在車上的我們。當時的情形給人的感覺是,要麼是他們不存在,要麼是我們不存在。駝群里的女人沒有戴面紗,目光直視前方,透過頭飾上叮當作響的圓環和銀墜,看向她們所熟悉的世界。這些人神情傲慢,顯得高不可攀。他們走在屬于自己的古道上,也許正是通過自己的軀體與遙遠的古代相連。他們給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並且不屬于我們的世界。突然出現在風景優美的空曠世界里,他們讓我們和我們的車在這條狹窄的柏油路上顯得脆弱而短暫;他們在我們面前莊嚴前進,我們為自己存在的意義感到羞愧。他們,那些柏柏爾人,在空曠的風景中找到了自己所追求的一切。和他們走在一起的斑點獵犬看起來很危險,我們的司機警告我們不要下車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