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中斷了——暴風襲擊很猛烈,把一棵大樹都刮倒了。它倒在外面的電線上,我這邊完全斷電了。我本想借著燭光給你寫信,但又顯得太煽情了,特別是我又在寫這樣的內容。還有,幾小時前貓就不見了,我得去找她。結果她躲在院子里的木柴堆下面。她太強悍了。我的野貓。
接著前面的說,那天晚上當你發現我和丹尼爾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的確只是在聊天。那天本來是你難得回家一次,結果我卻感覺極為受挫。我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你人在家——但心不在家。你一心撲在文章上,寫馬維里克斯,整理和衝浪者和海洋生物學家的訪談錄,還在試圖說服那個遭鯊魚襲擊的孩子開口說話。你滿腦子都是他,都是如何獲得他的故事。我一直覺得你這麼投入是因為他幸存下來的緣故。他本來必死無疑,但他卻活下來了。為什麼他行保羅卻不行?我覺得這才是你孜孜以求的,但你就是不願意跟我說。
我喝醉了。本來沒準備喝的,不過我從來都不是有心要喝的。就像你在上一封信里說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時我覺得不是我在喝蘇格蘭威士忌而是它在喝我。我很想丹尼爾——這是一種難以抵擋的誘惑。當你在家時這種渴望就更強烈了。我知道他在畫廊——在準備新畫展,會工作到很晚。所以我給他發了封電郵,告訴他我要過去。我走時沒關屏幕。我以前一直覺得是由于我喝迷糊了,但我現在不這麼想了。也許我就是希望你看到,知道。
我出了門,不知怎麼進的城。你發現我不見了,就去看了我的電腦,然後跟著我出來了。我現在還能記得:畫廊位于榆樹街上一棟黃色的希臘復興式建築里,漂亮的大玻璃窗就像珠寶盒一樣閃閃發光,燈光照出我們的剪影。我和丹尼爾有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身體接觸,你就在那里看個正著。我現在一邊想著當時一邊聽著風聲呼嚎——風暴已經過去了,但現在風還是這樣刮著。不呼嚎的時候,就會尖嘯。
有時我倣佛會看見自己在求你相信我,原諒我,而我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想我們之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再這樣做完全沒意義。丹尼爾還是和他老婆在一起——即使他想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會答應。這點信不信由你,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我想我也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但無論如何,我很內疚。我在這兒待得越久,就越感到內疚。我傷害了你,傷害了我們。拋開別的不說,我們共同的過往不應該是這種下場。如果說過去曾有過修復我們之間齟齬的機會,我的所為卻將彼此試一下的機會都葬送了。
現在如果要找人談保羅的話,我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人就是你。因為你是唯一一個知道的人。你帶去的那張照片……你說你在找不在鏡頭里的什麼東西。我知道是什麼——是保羅的紅襪隊棒球帽。你定好了相機的自拍時間,我們都在笑,各就各位擺好位置,你卻碰巧將帽子從他頭上碰掉了。
保羅幾乎整整一年都沒摘這頂帽子——他想藉此給球隊帶來幸運,他用這種方式盡自己的一份力。還記得他對自己喜愛的東西有多迷嗎?他最迷的就是紅襪隊。他最快樂的時候就是你帶他去看季後賽的時候。
你和瑪莎談過他嗎?有沒有告訴她關于保羅的事?我們的事呢?不是關于你和我……至少我不認為我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作為一家人的我們——我們三個。你到底有沒有告訴過她我和你的事?在那麼艱難的旅程中,你難道不會不由自主和別人親近嗎?不過還是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好吧,這是中立領土。寫些別的吧。我昨晚去互助協會了。我跟你提過那位上年紀的很嚴肅的捕蝦人——透納。他人真不錯。他是土生土長的莫希幹人,當他意識到他已經愛酒勝過愛“他的羅茜”——按他的話說,是從他上輩子就跟他的老妻了——他就戒酒了。他是個有故事有智慧的人。很多年輕人很仰慕他——因為他是堅持原則的榜樣,因為他對大海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也因為他過往的人生。
這里的捕魚季捕魚很不容易。全緬因州——也許是全世界——只有這里才在最苦的一月到六月份捕龍蝦,好讓龍蝦在夏季長肥。眼下隨著感恩節日益臨近,每個人都盼著回去工作。他們談了很多關于冰層和天氣的事。這群人的日常生活和害死保羅的罪魁禍首息息相關,但奇怪的是,呆在他們中間,我卻感到有些欣慰。就好像他們在為了保羅和天氣抗衡一樣。或是類似的原因……
我知道了安娜貝爾愛過的男人夏天是個藝術家,冬天是個捕蝦人。他死于暴風雪,他的船困在海港入口處外面。安娜貝爾就站在碼頭,衝他大喊——她想讓他循著她的喊聲駛回海岸。這真是感人的一幕,讓我對她有了更深的了解。我正在為一幅描繪那場暴風雪的畫做素描打底——她在碼頭上,而他在海上。
約翰摩根告訴了我這個故事。原來他呆在莫希幹這里是因為他從小就來這個島度暑假,他現在正處于事業的轉型期。他已經在西雅圖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做大規格的雕塑——很有考爾德風格的光亮鐵質作品,就是你會在城市公園或公司廣場看到的那種。也就是你不喜歡的那種。他和他妻子分手了——我不知道原因,我們還沒聊過私人話題。總之,當他發現我住在這間屋子的時候,就跟我說了安娜貝爾的事。
我也向透納打聽了她。讓人吃驚的:安娜貝爾的情人就是透納的兄弟拉爾夫。拉爾夫死的時候他倆在同一條船上——他說雪很厚很白,比我們這里起的霧要大多了。他們自小就在這片水域航行,他們的直覺很敏銳,不管在什麼暴風中都能找到回家的路——直到那一次。他說他們聽到了安娜貝爾在風中的呼喚,她的聲音引導他們入港。但一個大浪打來,將拉爾夫衝到了船外。透納試圖去拉住他——他們的手都扣住了,透納用盡全力去拽,但他的兄弟還是被卷走了。他們一直沒有找到他的遺體。
我一幕幕都看得很真切——透納看著他的兄弟淹沒,安娜貝爾等著,喊著,他們離家這麼近,幾乎都能看到了。但是拉爾夫死了。她救了透納,但沒救成她的愛人。這是不是就是生活,薩姆?
我想到保羅救了寶兒——在那一窩小貓里,它是唯一幸存的。它跳進了保羅的懷里,從此再也沒跳出來。後來,當寶兒老了後,保羅去了阿拉斯加。貓活了下來,但我們的兒子卻死了。
是我毀了一切。這就是我的感覺……對不起,薩姆。這些話聽上去無力無用。但我真的是這麼想的。對不起。我對安娜貝爾和貓咪說了這件事。貓咪,這島上的野生小浪子。當有個會給貓起名叫寶兒的兒子時,你就省心多了。對我來說簡單的就是最好的。我就像《蒂凡尼的早餐》里的霍莉格萊特麗。但是,噢。一切都讓我心痛。我看著貓咪想到了寶兒跑掉的事。我們的家是多麼的不快樂啊……
不管你在何處,在那里都要注意安全。感恩節你怎麼過?拿好那張照片,能答應我一件事嗎?當你到了保羅墜機的地方時,你能替我吻它一下嗎?吻吻照片——在他的臉和你的臉上。我真不想結束這封信,因為它讓我感到自己正和你在一起。我真希望我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