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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時間:2012-09-06 15:25   來源:中國臺灣網

  在海州城花果山隱藏著方圓百里最彪悍的一股土匪,傳言這股土匪個個有飛檐走壁的本領和殺人不眨眼的狠心,落到他們手里,不死也要掉層皮。他們專與大家富戶為敵。為首的叫鐘漢,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十幾歲時落草為寇,加入當時名震淮北的盧家幫,成為大當家盧正意的關門弟子。後來盧家幫被官府追剿,他趁機作亂,殺了對他恩重如山的盧正意,把盧家幫變成了鐘家寨,逃竄到花果山十八盤的險惡之地,佔山為王。

  鐘漢心狠手辣,根本不把官兵放在眼里,人們提起他的名號頭皮發麻,連沈雲沛也只能搖頭嘆息,束手無策。

  文清韻被人拽下車,第一眼看到的是鐘家寨黑色滾金龍的大旗在風雨中獵獵招展。碎石鋪成的小路延伸到峭壁底下,分成幾股。幾雙眼睛從峭壁里探出來,仔細看才能發現那是被綠枝藤蔓遮蔽的洞口,像會吃人的猛獸,張著大嘴,發出猙獰的呼號。她下意識地掙扎了兩下,想要躲避,背後推搡的手臂加了力氣,她踉蹌了兩下,整個人撲在泥水里。抬起頭時,那些眼睛已經到了周圍,對她的狼狽不堪表現出如出一轍的冷漠。

  一雙腳踏著泥水走過來,飛濺的泥點落在文清韻臉上。她睜大眼睛往上看,看見粗布衣裳,結實的身材,堅硬的像刀刻出來的鼻梁,一雙藏在深深眼窩里的眼睛正用一種類似野獸的目光打量著她。鐘漢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瑟瑟發抖站立不穩的雪蓮被推到碎石路的盡頭某個山洞里面,而文清韻則被從地上拎起來,繼續推搡著前行。她繼續掙扎,口中發出嗚咽的聲音,微弱但尖細,終于讓鐘漢回頭,他也看清了她的臉,混合著雨水泥污但卻不失靜雅的臉,頭發散亂在額頭上,眼睛從發絲的縫隙中探出來,透著一股決絕和凜然。他毫不猶豫地揮了一下手,讓人把她帶到自己房里。

  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房”,只能算是依著山勢搭起的帶著門的洞穴,陰暗潮濕,靠著山壁鑿出的凹處放了一盞油燈,發出微弱貧瘠的光,照著整整一面牆的書,散發出油墨特有的香味,文清韻熟悉的味道。一張木桌、兩把藤椅、一張窄小的木床,就是這房里的全部家當。

  鐘漢屏退左右,親自給文清韻松了綁,然後坐在藤椅上,整個人鎖在陰影里,露出鋒利的側影。文清韻抬起麻木的手臂,撥開額前散亂的頭發。

  “為什麼?”她咽下一口氣,平靜淡然。

  他更加氣定神閒,堅硬的線條柔軟了,因為這問題愚蠢到不需設防:“土匪綁票還能為什麼?當然是要銀子。”

  “如果是為了銀子,為什麼到現在也沒人來搜我的身,我身上的首飾也值些銀子。”這是文清韻在車上就在思考的問題,他們不是求財那麼簡單。

  “是兄弟們疏忽了,對不起。”他走過來,伸出手,等著文清韻一件件褪下手鐲、戒指、祖母綠的耳環。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她好像在市集做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拖泥帶水,只求童叟無欺。

  他搖搖頭,帶些不能公買公賣的羞愧,語氣里有些遺憾,替她遺憾:“還不行,你可能還要多留幾天。”

  “就是說不光為了銀子。”文清韻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自言自語,“一定是有人找你這麼做。當然你也知道我是誰,你是受人之托,鐘家寨的大當家會替什麼人辦事?這人一定有大來頭,或是你能得到一筆天大的富貴?不然你怎麼願意冒著得罪沈大人,得罪整個海州官場的危險抓了我。這個有大來頭的人跟我有什麼仇怨,我不過是個小女子,能得罪什麼人,跟誰有血海深仇……除了,我擋過別人的財路,不會是魏雨岑,那麼就只有杜文敬了。可是你為什麼聽命杜家?杜文敬的二姨太是青幫老幫主的千金,這麼說來,你是給青幫辦事,我說的對嗎?”文清韻說完,忽然想到杜文敬如何知道自己要去青口,難道在沈家有他的眼線?這個人會是誰?知道她要去青口,走這條路的人沒幾個,“楊靖安”三個字電光火石般在她腦海閃現。會是他嗎?他本來要跟自己一起出門,又說臨時有事,借故離開,嫌疑最大。

  鐘漢讚許地點點頭,他第一次見到如此臨危不亂的女子。看起來她還不到20歲,但膽量和見識已經超過常人很多,于是他語氣中有了激賞和客氣:“你很聰明,居然猜中了幾分。但我不能放你走,不過我保證鐘家寨上下不會有人傷害你。”

  “大當家,我可以留下,可我有一個請求,希望大當家可以答應。”文清韻微微低頭,代替行禮,“雪蓮無辜,那些首飾就算是她的贖金,您能不能網開一面,放她下山?”

  “她是你什麼人?”鐘漢瞇起眼睛,這是他遇見不可思議事情的習慣動作,這樣就能從眸子深處伸出一只手,把掩蓋真相的迷霧撥開。

  “侍女。”她照實回答,表情坦然。

  “好!衝你這份仁義,我成全你。”鐘漢說到做到,讓人放走雪蓮,順便帶封信給沈家,準備一萬兩銀子來贖他們的大少奶奶。這也是青幫許給他的好處。

  這次綁架正是由二姨太出面找了鐘漢來做的。鐘漢的確受過青幫的恩惠。大概七八年前,一次和仇家相遇,中了埋伏,手下的弟兄死的死傷的傷,他也受了重傷,跑到青幫的地界求助。那時還是老幫主當家,把鐘漢藏匿在堂口,救了他的命。他曾經說過,只要是青幫有事,自己一定不會推辭。何況二姨太的要求不高,只要他把人綁到鐘家寨,青幫自會前來料理。二姨太還保證,沈家一定不會報官,鐘家寨不會有任何麻煩,還能得到一筆銀子,算是兩全其美。

  已過午時,沈孝儒吃了藥,喝了粥,沉沉睡去。沈夫人放心地回到正房,倚在貴妃榻上剛想小憩一陣,楊靖安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眼睛瞪得老大,喘著氣說不出話。

  “怎麼了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夫人,不好了,大少奶奶……她……被土匪抓走了。”楊靖安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聽來驚嚇不輕。

  沈夫人困意全無,翻身坐起:“什麼?你再說一遍?”

  楊靖安苦笑,眼睛鼻子皺成一團:“剛才出門,我說先去櫃上看一眼,讓少奶奶坐著馬車先走一步。誰知我追上去的時候,看見了陸大壯,就是新來的車夫,被人綁在樹上,說是有一夥蒙面人把大少奶奶連人帶車給擄走了。”

  沈夫人怔了半晌,手里攆著的一串佛珠掉到地上,訥訥地說:“我的天,怎麼會這樣?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老爺不在家,叫我怎麼辦啊?”

  楊靖安緩過一口氣,勸慰道:“夫人,您先別著急,急也不是辦法,我看土匪綁人,不外乎是要錢,不會傷了大少奶奶。我現在就去打聽消息,看看能不能把人要回來。”

  “也好,你快去。”沈夫人下了貴妃榻,在屋里轉著圈,又回頭說,“靖安,等等,你說我們要不要報官?讓陳大人幫忙查探一下?”

  楊靖安忙說,“萬萬不可。夫人,如果報了官,讓土匪知道了,大少奶奶可就救不回來了!要我說,眼下得封鎖消息,不能讓外頭人知道。連家里也不能張揚。我們暗地里打聽著,也許馬上他們就能送信來,到時候我們交銀子贖人不就行了?”

  沈夫人無奈地點點頭說:“也好,就照你說的辦,靖安,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你一定得多加小心,千萬別出什麼事,不然我怎麼跟老爺交代?”

  冬梅本想到廚房去給大少爺準備點心,出了角門被楊靖安攔住。兩人偷偷地一前一後進了賬房。賬房羅先生看見他們回來,識相地退出門外。

  冬梅問:“舅舅,找我什麼事?”兩家祖上曾連過宗,當年冬梅家窮,快要餓死的當口楊靖安帶她進了沈家,她自然要敬他三分。

  “冬梅,你也有十六了吧?”楊靖安笑瞇瞇地看著冬梅,“大姑娘了,模樣也俊,不是當舅舅的誇你,不比外頭那些小姐奶奶差。可惜啊,命苦,生了一個丫鬟身子。”

  “舅舅,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冬梅羞澀地低了頭,側過身子,躲避那兩道目光。

  楊靖安哈哈一笑:“跟我還藏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大少爺?”

  “舅舅!”冬梅身子一顫,上牙打著下牙,腿也軟了,險些跪倒。丫頭想這個,在哪個府里也是大罪。

  楊靖安一把扶住:“你這是幹什麼?關上門,我是你的舅舅,有什麼好怕的?放心,我不會讓夫人知道的。”

  “舅舅,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冬梅不敢抬頭,連聲保證。

  “為什麼不敢啊?”楊靖安露出一絲冷笑,“男婚女嫁人之大倫,該想就得想。再說了,憑你這份人才、這份容貌,不算非分。”

  冬梅有些糊涂,頭稍微抬起了些。

  “你這麼聰明,應該懂我的意思。好好想想吧,告訴你一句話,別看咱們大少爺已經娶了妻,你要是靈巧些,說不定還有機會。”楊靖安點到為止,指著門口,“去吧,該幹什麼幹什麼,放心,還有舅舅保著你呢。”

  冬梅心里打著鼓,走出門口很遠,才敢松口氣。楊靖安如此鼓勵她,她想到戲文里唱的國舅爺,個個抹著白臉,心里激靈一下,說是成全,實際是利用。楊靖安要的是權,她如果真成了少奶奶,他在這沈家更能說一不二。那麼她呢,要不要冒一次險?贏了,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得償所願;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可她本來就什麼都沒有,有什麼好怕的?

  太陽走到西邊,在山後頭半遮半掩,家家戶戶起了炊煙,沈家廚房里到了這個時候是最熱鬧的,廚娘們把收拾好的雞鴨魚肉放進大鍋蒸籠,煎炒烹炸,滋味兒順著風飄到幾條街外,勾出了不少缺油少鹽人的口水。人說沈大人會享福,廚娘的手藝趕得上禦廚。其實沈雲沛在吃上很有限,倒是沈夫人不肯馬虎。從她第一天進了沈家的門,第一條規矩就給了廚房,不管什麼時候,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飯菜絕不能將就。所以這天,當秦媽把燉好的燕窩給沈夫人送進正房,又原樣不動地端出來時,沈家上下知道,出大事了。

  連冬梅都被攆了出來:“好好看著大少爺去,其他的事用不著你管!”

  沈夫人正在心煩,當家這麼多年從來沒出過亂子。家里外頭,誰不說她賢淑幹練,治家有方?若是這次文清韻真被撕了票,傳揚出去,還不讓人家戳著脊梁骨說盡閒話?說她心腸歹毒,說她存心故意,說她容不下兒媳。正煩惱著,忽然聽見外面家人著了火似的嚷,雪蓮回來了!土匪懶得寫信,派她帶話,要一萬兩贖金。

  一萬兩不是小數目,尋常人家幾輩子也賺不到。沈夫人不心疼銀子,擔心的是送了銀子,土匪未必放人。她想了又想,決定還是得報官,讓陳大人派隊人馬,官兵親自送銀兩,土匪該耍不出什麼花樣了。想好了,她揚聲叫來秦媽,更衣備車,去府衙!她豁出去這張臉面,把能做的都做了,真出了什麼事,也怪不到自己頭上!

  府衙大堂里,陳宗雍前前後後洗耳恭聽,馬上叫來副將榮翔,點齊人馬,立刻包圍花果山。“記住,此次不為剿匪,只為救人。”陳宗雍看起來比丟了自家人還著急幾分。

  榮翔是個武夫,個子不高,粗胳膊粗腿,粗著嗓子說:“大人放心,小人定竭盡全力,不辱使命。”

  沈夫人松了一口氣,臉上帶出了寬容大度的笑意,許諾事情辦完,每個出了力的官兵都有重賞!

  等到楊靖安回來,沈夫人已經把事情辦完,坐在貴妃榻上喝茶水。這一切已成定局,情急之中他顧不上身份尊卑,大聲說:“這怎麼行?這樣太冒險了,夫人,咱們不是商量好了嗎?您怎麼不等我?”

  沈夫人呷了一口參茶,淡淡地說:“等不得。我得盡力。銀子我給,辦法我想,能不能逢兇化吉,就看她的造化了。”

  楊靖安瞪大眼睛,看著這根節外生出的枝,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

  文清韻被安置進據說是整個鐘家寨最好的一間屋子里。她四下看了看,一樣的四壁陡峭,一樣的潮濕灰暗,若說好,不過是床上的被褥幹凈些,桌上擺了茶水和一碗涼了的面。還有一桶清水立在牆邊,水桶黑糊糊的,透著年深日久的塵垢,讓人不禁懷疑那水是否幹凈。

  綁著油黑發辮的秀姑說這水鐘漢特別囑咐預備下的,知道城里少奶奶人嬌身子貴,愛幹凈,給她清洗用。說完站在一邊直勾勾地看著,目光也不躲人,想要把文清韻從里到外看個清透似的。

  在這種注視下誰能坦然?文清韻幾乎有些哭笑不得了。雖說她眼下是階下囚,可心里並沒有多少恐懼,事情說不定馬上就有轉機。這是和杜文敬交手之後她學到的,這世上沒有山窮水復,多的是柳暗花明。只要不放棄,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秀姑看不出文清韻心里的千變萬化,說是看管,其實目光一直落在文清韻的發簪上。那是一柄翠玉龍頭簪,雕工精細,成色上等,縱然在陰暗的山洞里,一樣發出幹凈清冷的幽光——剛才摘首飾的時候,她獨忘了這一件。

  文清韻像是身後長了眼睛,看得出秀姑所想:“喜歡嗎?”

  秀姑紅了臉,板著面孔說:“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從窮人手里偷的搶的……當初我娘也有一個,說是等我出嫁就給我,被我爹賭輸了。”她語氣里帶著的幽怨,只有同為女子才聽得出來。

  “看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孩,怎麼到了這個地方?”文清韻迎著秀姑的目光問。

  秀姑硬邦邦地答:“娘死了,爹把我賭輸給了布麻子,他都五十六了!我就跑上山,不回去了。”

  “這麼說,還沒許配人家?”

  “有人家了。”秀姑紅著臉,到底沒出閣,還有一份羞怯,“下個月拜堂。”

  文清韻想了想,從頭上拔下翠玉簪:“這個也是我出嫁的時候爹給我的。送給你,算是我給你的賀禮。”

  秀姑燙了手似的往後躲:“你別過來,我不要。”

  文清韻笑了,她看得透秀姑的心思,笑著說:“放心,我不會叫你放我走。拿著。”她的話里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秀姑不由自主伸手去接。她又把手縮回來:“我給你戴上。”說完把手抬起來,這就帶著女孩之間特有的親密了,秀姑躲不是迎不是,低頭盯著腳上的鞋,卻掩飾不住面紅耳赤的羞澀。她十歲到了鐘家寨,成天和男人在一處,這樣的經歷是頭一次。

  戴好了,文清韻拍拍秀姑的肩膀,讓她抬起頭看鏡子。秀姑瞪大眼睛,手捧著臉,就這麼一根發簪,把她的臉都映襯得不同了。兩人之間刻意保持的距離也消失了。

  “鐘大哥是好人。”秀姑盯著文清韻,生怕她不信似的,“外面說他不講義氣,反了盧家幫的水,其實是小人胡說,他們不服氣鐘大哥當了淮北綠林十八路人馬的總瓢把子,才給他造謠。當初盧家幫被仇家追殺,人全死了,就鐘大哥一個逃了出來,後來被青幫的柳幫主救了,才活下來。那些人說是鐘大哥出賣了盧正意,根本沒有這麼回事!”

  文清韻弄清楚了來龍去脈,也看穿了杜文敬的居心。他如此大費周折,是為了避嫌,將來就算有人追查,也是土匪幹的,與他無關。為了一個礦場,他要她的命!

  “我要見鐘漢。”她盯著秀姑,不像是懇求,倒像是命令,“你一定要幫我。”

  秀姑嘆口氣:“好吧,不過你可不能告訴鐘大哥,我跟你說什麼了。”

  “放心,我不會的。”

  見了鐘漢,文清韻第一句話說的是:“你不能濫殺無辜。”

  鐘漢站在月亮底下,看著遠處幽黑的密林,影子在碎石路上輾轉拉長,身體卻繃得筆直,隨時蓄勢待發。如果剛剛在山洞里他還算是隨和,現在已經完全成了冰冷的石塊,每一根發絲都在發出拒絕的信號。

  “你不是劫富濟貧、俠義心腸嗎?我沒有做錯過事,所以你不能把我交給他們。”

  “對不起,我是個土匪,不過如果你喜歡,我可以跟你說句抱歉。”

  歉意救不了她的命,文清韻站在鐘漢面前,足足低了他一頭。她仰著臉,找到那對眼睛,筆直地看過去:“我知道你欠了青幫的人情,但你不能拿我的命來還人情,我不欠你!你要錢是嗎?我家里會送錢來,一萬不夠,兩萬,只要你放過我。”

  他心中一蒢,她怎麼能看穿他的心思?

  “你要是把我交給他們,我會死。我死了,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大家都認為是你收銀子撕票,陳大人會派人剿滅你的鐘家寨,到時候你們所有人都得死。”文清韻說得又快又急,好像已經看到了生命的盡頭,用力抓緊所有時間,連呼吸都盡量壓短,“你為了還人情,讓你的手下給你陪葬,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值得嗎?他們那麼信任你,跟隨你,你這樣做,對得起他們嗎?”

  鐘漢低下頭看著她,目光里依然只有憐憫。在之前的幾年里,他受夠了看著青幫眼色過日子,受夠了他們一個個趾高氣揚又膽怯貪婪的嘴臉。青幫快要走到頭了,做了這件事,就是他們之間的了斷。所以,值得。

  “你有什麼心願未了,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你。”鐘漢又把目光轉移到天上,月亮很好,永不消亡。他心里的那點波瀾在月光下無所遁形,只能強忍著。

  文清韻遲疑了一下,她沒想過自己真的會死,更沒想過未了心願。也許是她的心願太多,他幫不上忙。兩人沉默地站著。

  過了很久,文清韻才緩緩開口:“我以為你不該是這樣的。”

  鐘漢苦笑:“我該是什麼樣子?你覺得土匪還會是什麼樣子?”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匪,可我覺得那些不拿自己當人的人,更有匪氣。你不該和他們一樣。”文清韻咬住嘴唇。她目光里的失望讓鐘漢更覺得愧疚。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在一個聲音插入兩人中間:“大當家的,有人送贖金來了。”

  榮翔派了一個小頭目換了老百姓的衣服,帶著一萬兩銀票,跑來拜山門。文清韻收聲斂氣,心里有一線希望。

  鐘漢沉聲道:“把她帶回去,沒有我的話,不許讓她出來。”

  文清韻徹底失望了,從見到鐘漢開始,她心里涌動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好像似曾相識,好像早有淵源。這會兒她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她轉身走之前留下的鄙夷目光,像兩把利劍,插在一個叫做良心的地方,讓他坐立不安。

  “大當家,怎麼辦?”豐老九還在等他回話。

  “照咱們之前商量好的,銀子留下。人也扣下。”鐘漢決絕地說。他焦躁地看著熟悉的天空和大地,感覺到的是無處不在的擠壓。不想做的事做了,不想說的話也說了,他沒法心安理得。他是如此煩亂,以致忽略了空氣中彌漫的危險。那些從密林深處傳來的細碎聲音被他打出的拳風掩蓋。他每一拳都落在一棵無辜的樹上,樹葉搖擺著,發出一聲聲質問。

  他犯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失誤,榮翔早已帶著人馬趁著夜色摸了上來,將黑暗中沉睡著的鐘家寨團團包圍。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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