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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時間:2012-09-06 15:22   來源:中國臺灣網

  快到打烊的時候,甡茂永突然闖進幾個人,也不說話,見東西就砸,米福帶著幾個老夥計緊攔著,眼見著鋪子里桌子斷了腿,椅子散了架。米福看著滿地的殘骸心疼得不行:“大少奶奶,你看看這,這可怎麼辦啊?”

  文清韻沉聲說:“叫人收拾一下,你去隔壁陳家木器行挑些桌椅回來。告訴陳老板,急用,讓他今天晚上就把東西搬來,明天咱們到時辰照樣開張。”

  “可是……”米福還有話要說,他剛一開口,文清韻便明白了。

  “沒有什麼可是。你不是說他們都是外地口音嗎?去找人打聽他們住在哪家客棧,我現在就去會會他們。”

  米福嚇了一跳,這女人天大的膽子,什麼都不怕?“不行,大少奶奶,太危險了。萬一他們動手?”

  “他們敢在海州城里對一個女人動手?”文清韻冷笑,“真要是這樣,事兒就好辦了。”

  杜文敬和楊靖安在福興行喝著茶,看得一清二楚。楊靖安是來找杜文敬探口風的,喬福年能和青幫勾搭在一起,必有人在中間牽線搭橋。楊靖安琢磨來琢磨去,把懷疑放在杜文敬身上。打從二姨太“自盡”,表面上兩人沒什麼,可實際上已經算是分道揚鑣了。楊靖安之前曾對杜文敬透露過他和上海楚老板之間要做一筆大買賣,當時杜文敬也表現出了興趣,還說要加一股,有錢大家一起賺。當時楊靖安的打算是借福興行的貨船來藏私,大不了給杜文敬點油水。後來看杜文敬心狠手辣,他不會笨到與虎謀皮,這才打了甡茂永的主意。杜文敬不傻,見楊靖安只字不提,知道這筆買賣被踢出局,怎麼能不懷恨在心?所以楊靖安冷著臉進來,屁股還沒坐穩,杜文敬已經掏出一張銀票,推到他面前。

  杜文敬笑得皮里陽秋:“靖安老弟,這份是你的。我就知道你老弟一定有路子,這上等的雲土放在哪兒都是賺錢買賣,老弟好福氣啊。”

  楊靖安瞟了一眼銀票,上面的數字夠了本錢,他點頭,也擺出個笑臉:“文敬兄,你想一起發財,說句話就好,幹嘛弄出那麼大動靜?”

  杜文敬說:“知道你貴人事忙,動靜小了,怕你聽不見,還好像你跟哥哥我分心,那就不太好了吧?”

  楊靖安說:“怎麼會呢,我也不過是小打小鬧,先探探路,做大買賣的時候,一定忘不了您。”

  杜文敬哈哈大笑,說:“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說嘛,我這靖安老弟怎麼也不像是卸磨殺驢的主,別的不說,真要是甩開我自己吃獨食,還不怕我氣糊涂了找你們家大人?”

  楊靖安點點頭,裝出一副膽寒的樣子:“那是那是。文敬兄,咱把話都說開了,你也該把人交給我了吧?”

  杜文敬早有準備,拍了兩下手,消失了好多天的喬福年從內堂里走出來。

  楊靖安對他就不必客氣,獰著臉說:“好小子,你居然出賣我?”

  喬福年嚇得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掌櫃的,我對不起你,我是混賬王八蛋。可是我也不想,都怪我那個不爭氣的敗家子、爛賭鬼,輸在青幫手里,我就那麼一個兒子,還指望他給我養老送終呢。”

  杜文敬見大局已定,笑瞇瞇地看著,插言說:“靖安老弟,算了吧,他這幾天也嚇得夠戧,整天尋死覓活的,要不是我的人看得緊,恐怕你今兒個就看不見他了。”

  楊靖安臉上青青紅紅了一陣,忽然轉了口風:“好,既然文敬兄開口,我就饒了你,還不滾起來?”

  喬福年戰戰兢兢地站起來,他不敢相信楊靖安居然會放過他,眼睛眨巴眨巴,擠下幾滴眼淚來。

  外頭夥計突然匆匆忙忙跑進來:“東家,不好了,甡茂永出事了!”

  屋里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還是杜文敬先開口:“瞧你像什麼樣子,有客人在這兒,還這麼著三不著兩的,慢慢說,把話說清楚了。”

  夥計吐了吐舌頭,縮脖端腔地說:“回東家,有人去甡茂永搗亂,把他們的店砸了!”

  楊靖安趕緊問:“什麼人幹的?”

  “不知道,看樣子不是本地人。”

  杜文敬冷笑道:“看來你們這個大少奶奶沒少得罪人啊。這才幾天,就鬧上門來了。”

  楊靖安聽了也不吭聲,他在心里懷疑,這幾個外地人是楚老板的先鋒,前天楚老板給他送來一封信,說要到海州一晤,還不是要找他算賬。楚老板不知道什麼墾牧公司,把這筆賬算到了甡茂永頭上。若是讓他和文清韻見了面,兩下對峙,他走私雲土的事就瞞不過去了,不行,絕對不能讓文清韻知道。楊靖安站起來:“文敬兄,借你幾個人使使。”

  “怎麼?你還要路見不平?”杜文敬搞糊涂了,“不會是你找人下的手吧?”

  “以後我會給你慢慢解釋,現在你先找幾個夥計,把那幾個人盯住了,要緊的是知道他們住在哪兒,明白嗎?”說到後來,楊靖安索性直接對夥計吩咐了,夥計看了一眼杜文敬,見他在一邊點頭,便也不敢耽擱,跑出了門。楊靖安坐到椅子上,愁眉深鎖,忽然又抬起頭看著喬福年,開口道:“還愣著幹嘛?快走。”

  喬福年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心里一哆嗦,預感要出事,嘴里嘟囔著:“楊管家,我知道錯了,我上有老下有小……”

  楊靖安目光射過來,把喬福年的話截住:“知錯就要改。看你嚇的樣子,我又沒說要把你怎麼樣,就是讓你跟我去辦件事,說幾句話。你一家老小好著呢,就放心吧。先到門口等著我,我還有話跟杜老板說。”

  打發走了喬福年,楊靖安走到杜文敬身邊,聲音壓得極低,說道:“叫你的人盯住我家大少奶奶,絕不能讓她見到那幾個鬧事的……”

  “他們是?”杜文敬明白了,做出一個抽鴉片拿煙槍的手勢。

  楊靖安點點頭:“恐怕是,還不都是你老兄給我惹的麻煩?這件事要是被她發現就壞了。還想發財?做夢吧。”

  杜文敬知道事關重大,忙打發人去看,正好看到文清韻得了信返回甡茂永。“成,你去辦你的事,這邊我看著,不會讓她壞了咱們的大事的。”

  文清韻趕到那幾個人住的樂平客棧,掌櫃的說他們已經離開了。再問什麼,掌櫃的一概搖頭。米福氣得直罵小夥計,“豬腦子,不轉彎,讓你找他們在哪兒落腳,你這算找到了?”小夥計一肚子委屈,他眼瞅著那幾個人進了客棧,誰知道轉身工夫就走了。就到客棧站個腳,這不是有錢燒的嗎?小夥計幾句話點醒了文清韻。

  文清韻沒找到鬧事的人,卻在街上看到了沈孝儒,他正帶著講評書的金燕和她爹往天香閣走。多少天了,他一直要請金燕吃頓飯,誰知道金燕看著年輕,眼皮子可不淺,說什麼也不肯答應,最後沒辦法了,把她爹抬了出來。請我行,我爹也得去。沈孝儒這就喜得什麼似的,昨天已經告訴天香閣的老板,備一桌上好的海鮮宴。今天聽完書,就在門口等著,金燕見實在逃不掉,只好勉強跟在後面。因為勉強,這一行三人在街上就有些別別扭扭,大少爺身邊跟著的是一個窮酸老漢,女孩溜著牆角走,跟他們保持一段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更讓人浮想聯翩。

  文清韻本來就懷疑今天的事兒怕是跟沈孝儒有關,見狀更是生氣。沒多想,帶著雪蓮擋在沈孝儒面前,臉色有些難看,聲音不大,但透著一股厲害:“回家,我有話問你。”

  沈孝儒一心歡喜的,沒顧抬頭看路,這會兒被平地蹦出來的兩個程咬金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說:“你要幹嘛?”

  “有事。鋪子出事了。”文清韻目光繞到金燕臉上,心里緊了一下,怪不得沈孝儒這一陣子跟失了魂似的,原來都讓那兩個小酒窩勾走了。好好的女兒家,本本分分不好嗎?出頭露面說書已經夠下作,還要勾引男人!

  “我不是跟你說過,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你想幹什麼都行,你要去找誰都行,行了嗎?我可以走了吧?”

  “不行!”文清韻突然大聲起來,滿街的目光直眉瞪眼地射過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要看個熱鬧。

  沈孝儒挂不住了,眼睛瞪得溜圓:“讓開,我有事,你先回去,等我辦完事就回家!”沈孝儒昂頭背手說。

  金燕看不過去了,伸手拉了拉她爹的衣襟,老頭忙說:“沈大少爺,您還是回去吧,小的……”

  “回去幹什麼啊?”沈孝儒越發要強,“我說過今天請你們吃飯,就要今兒的,天王老子也別想擋駕。走,咱們走!”

  文清韻冷冷地說:“楚老板把甡茂永砸了,你真不管?”

  沈孝儒邁出去的腿又縮了回來:“甡茂永被人砸了?你說的什麼楚老板是幹什麼的?反了他了,你不趕緊去衙門,還在這兒跟我磨牙?”

  文清韻眉頭一皺:“你不認識楚老板?”

  沈孝儒搖搖頭:“沒聽過,沒見過。合著你以為是我惹來的麻煩?”

  沈孝儒叨叨咕咕說了什麼,她一個字都不想聽,扭頭告訴雪蓮,回鋪子。

  甡茂永里燈火通明,陳掌櫃把所用的家什都送來了,米福正帶著人安排,見文清韻風風火火地走進來,米福忙擋了一下,說:“大少奶奶,除了灰就是土,臟,小心再扎了您的腳。”

  文清韻一把拉住米福,拽到門後背人的地方,說:“別管這里了,你去幫我辦件事,不許跟任何人說。”

  米福總是愁找不到機會回報大少奶奶,聽了這話,胸脯一挺道:“大少奶奶您吩咐吧,上刀山……”

  “沒那麼嚴重。”文清韻禁不住笑了一下,“你是海州城的老戶吧?”

  “是,我祖宗八輩沒離開過。要說沒人比我更熟這兒的了。”

  “那你悄悄地給我找幾個人,能辦到嗎?”

  米福腦子一轉:“是白天來鬧事的那幾個人?不是說走了嗎?”

  “應該還沒有。你去打聽看看,我等你的信兒。不管多晚,要是有消息了,你就到沈家找我。記住了嗎?”

  “記住了,不管多晚,都去告訴你。”米福重復了一遍。

  沈孝儒把文清韻扔在當街上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海州城,連沈夫人都聽到了消息。

  冬梅一邊幫沈夫人捶腿,一邊說:“我看不能怪大少奶奶……”

  沈夫人有些納悶,打從沈孝儒娶親,冬梅沒說過文清韻一句好話,今兒是怎麼了?

  “大少爺鬧得太不像話了,我聽說……”

  沈夫人最恨人支支吾吾,皺著眉問:“說什麼?別藏著掖著。”

  “說大少爺看中那個說書的姑娘了,好像還要請進門。”

  請進門的下一步是不是娶進門?沈夫人心里咯飶一下,腿縮回來,身子坐直了,緊著問:“這話你聽誰說的?”

  冬梅忙站起來,老老實實地答:“都這麼說,丫頭、老媽子還有跟著大少爺的小廝,對了,您不信問問小金子,這些日子大少爺出門都是他跟著,他最清楚了。”

  沈夫人問了,這一問不光有沈孝儒的閒話,還牽扯出了文清韻和鐘漢的閒話。小金子護主心切,脫口而出:“怎麼能怪大少爺,他是讓大少奶奶的事兒鬧得心煩啊。”

  沈夫人厲聲問:“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都是打哪兒聽來的?”

  小金子知道自己惹了禍,可是話已出口,只能硬著頭皮說:“夫人,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少奶奶從土匪手里活著回來以後,大家就這麼說了。”

  “滾下去!我告訴你,如果以後我再聽說誰敢說三道四,別說我撕爛你們的嘴!滾!”沈夫人坐在床邊氣得直喘。她早知道病根在文清韻身上,沈孝儒不喜歡她,成親就勉勉強強,現在又鬧出這種事,他能在家待得住嗎?

  文清韻哪知道家里發生了這麼多事,她急著要把邀請鐘家寨為甡茂永插旗護路的想法告知沈夫人,這是大事,她不敢自己拿主意。沈夫人聽了,連著冷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娘,您怎麼了?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您知道青幫現在……”

  沈夫人點點頭:“你就不怕再被他抓走?”

  “娘,我說過,上次他是受人指使。”

  “是他受人指使,還是你受了他指使?”沈夫人走過來,眼睛盯著文清韻問,“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

  她沒想到會引來沈夫人如此質疑,又羞又惱,臉漲得通紅,忍不住為自己辯白:“娘,我全是為了沈家,為了生意。你這樣說太不公平了。我活著回來難道是我的錯?外頭那些閒人捕風捉影,是他們沒口德,可您是我婆婆,您不能也不該這樣想!”

  沈夫人愣了,在她想象中文清韻這會兒該痛哭流涕,哀告求饒,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是這種表現。

  文清韻深吸一口氣,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她也不在乎沈夫人是不是生氣:“娘,以後咱們甡茂永的貨運安全就交給鐘家寨了。爹走時說,甡茂永讓我看著,這是我的決定。對也好,錯也好,到時候要是爹怪罪,責任我來擔。”說完轉身就走。

  沈夫人伸出手指著,不可置信地問:“你看到沒有?看到沒有?這是什麼態度?她居然敢這麼跟我說話?她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婆婆?”

  冬梅走過來,扶住沈夫人勸道:“您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去,讓孝端和孝方去把他大哥找回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不能管住這個媳婦!”

  被人從天香閣拉回來的沈孝儒七扭八歪地進了正房,看見沈夫人他先皺起眉:“娘,你們能不能放過我?不過是吃頓飯,你們就弄這麼大的陣仗,至于嗎?”

  “你媳婦已經造反了,你說至不至于?”沈夫人的臉頰上滾了幾滴眼淚,“人家的媳婦在家相夫教子,我的媳婦呢,整天在外面瘋跑。說她一句,她倒回了我十句!這還沒成氣候呢,要是以後真的當家主事,我在這個家還有活路嗎?”

  沈孝儒酒勁上頭,脾氣也見長,咬著牙奔出門,孝端孝方兩個攔都攔不住。孝端著急喊:“大哥,你去哪兒啊?”

  沈孝儒頭也不回,說:“用不著你們管,我得好好教訓她!”

  文清韻正坐在椅子上看書,等著米福的消息,沈孝儒一腳踢開房門,橫衝直撞地撲過來,揚手給了她一耳光。緊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弟弟看傻了眼。文清韻反應了一下,才恍然自己居然無緣無故被人打,忽地站起來,話也不說,揚手把這巴掌還了回去。沈孝儒的臉頰上也起了五個紅指印。孝端孝方忙擠到兩人中間,一邊勸一邊推。沈孝儒見有人在旁邊,絲毫不肯示弱,跳著腳罵:“你居然敢打我?我休了你!”

  屋里沉默了半天,才聽見文清韻沒有任何喜怒的聲音:“不用你休,我自己走!”

  孝端和孝方不會讓文清韻走的,不過沈孝儒卻沒法在西院待了,自覺搬到了南院和兩個弟弟擠在一起。沈夫人明白,想要讓沈孝儒挾制住媳婦,恐怕得下輩子了。

  文清韻把梁三一夥堵在大車店,米福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當中,她款款坐下,朗聲說:“說說吧,甡茂永怎麼得罪你們了?讓幾位好漢手下不留情面?”

  梁三提著褲子走出來說道:“你問不著,我們找的不是你。”

  “是楊靖安吧?”文清韻笑了,“他是我家的管家,有事找我比找他好。”

  梁三左右看看,這會兒他弄明白了這女人的來歷,不過也不敢輕舉妄動:“沒事了。我們要走了。”

  “走?”文清韻揮了一下手,院子外頭跑進來一隊官兵,是她早上在府衙借來的,“你們砸了我的鋪子,你說我會不會讓你們這麼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啊?”

  梁三倒吸一口氣:“你想怎麼樣?”

  “我就想知道為什麼。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幹嘛砸我的店?”

  梁三思索再三,眼睛不時瞄一瞄官兵,他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火槍的,索性笑笑:“東家,是你們楊掌櫃的弄丟了我們的貨,我們老板讓我來教訓他一下,誰知道打擾了您,真是不好意思。”

  文清韻直奔主題:“什麼貨?”

  梁三遲疑了,他還不想掉腦袋。

  “說!”文清韻站起來,身後的兵們也舉起槍,“我數五聲,你們不說,就得死!”

  梁三身後有人堅持不住,抱著頭喊:“是雲土!”

  事情終于真相大白,楊靖安偷運鴉片,被人劫走貨物,他的上家發火,甡茂永是替死鬼。事關重大,文清韻不敢自作主張,讓官兵把梁三幾個帶回衙門,她要盡快告知沈雲沛才行。

  文清韻的信還沒寫完,陳宗雍便找上門來,沈夫人要她一起出來見客,因為出大事了。楊靖安也在客堂里站著,臉上陰晴不定,見到文清韻,嘴角牽起一絲笑紋。

  陳宗雍一臉沉重。“沈夫人,誰想到府上竟然有這種人,吃里扒外,壞了甡茂永的名聲,幸虧有大少奶奶明察秋毫,才沒有釀成大禍。”他不動聲色地和楊靖安對視了一眼,接著說,“不過可惜晚了一步,罪魁禍首已經畏罪自殺了。”

  文清韻在一邊聽著,心知不對:“陳大人,您說誰自殺了?”

  “喬福年啊。”陳宗雍又是一番搖頭嘆息,“沈夫人,您也別太難受,知人知面不知心……”

  文清韻心里冷笑,死的那個應該是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禍首正在一邊偷笑呢。她覺得有些心灰意懶,一個管家都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世上還會有公理嗎?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並沒就此了結,而僅僅是個開始。

  楊靖安在她找到大車店時已經做好了準備,他讓喬福年寫了一份認罪書,當然喬福年並不願意,不過他的全家老小都在青幫手里,若是他不寫,就要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最後關頭,喬福年盯著楊靖安,他頭次不帶絲毫畏懼地看著他,一字字地說:“楊管家,我的家人就交給你了。有一個出事,我在陰曹地府也不會放過你!”說完寫好了信,把頭鑽進楊靖安早給他預備好的繩索套里。替死鬼有了,楊靖安轉身直奔衙門,一張銀票讓梁三一夥徹底翻供,陳宗雍審不出什麼花樣來,草草結案。楚老板收了賠償款,再不想跟楊靖安牽連,以後的生意合作黃菜了,楊靖安白忙了這麼一場,銀子搭進去不少,一點好處沒撈到,犯起了心口疼。好在還有個張墨之開解他,錢財東來西去,用不著放在心上。

  張墨之到了海州城,兩人這半年賺得不少,利用進樹苗雇工人,在賬面上大做手腳,光這兩項,弄到手里就有幾千兩。還不夠嗎?楊靖安聽了,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說來這張墨之倒真是個人物,剛過三十,身量不高,說話慢聲細語,可心里有著盤算。第一天到沈家,就主動請楊靖安到天香閣吃了一頓魚翅宴。幾杯酒過後,兩人互相透了底,都是給人家當差,說好聽的是管家,其實就是看門狗。張謇為人慳吝,也不許下屬鋪張,平日里全是粗茶淡飯,人人怨聲載道。沈雲沛也好不到哪兒去,雖不至于像張謇那樣青菜豆腐,卻怕樹大招風,不時就要敲打幾句,讓人聽得生厭。

  說白了,像他們這種人,不為自己打算,誰會替他們著想?不如趁著還有機會,為自己攢出後路。一頓飯後,兩人都有相見恨晚之感,也迅速一拍即合,從海贛墾牧公司的賬面入手,張墨之是做假賬的行家,張謇那麼精明小心的人,也被他唬住,更別說一個剛剛起步的海贛了。何況還有通海的賬目做鋪墊,居然沒人看出破綻來。楊靖安寬慰自己,就當破財消災吧。可杜文敬不這麼想,在墾牧公司的小賬房里,杜文敬不依不饒,三番五次他也出銀子出力,還動用了青幫不少關係,就指望著日後賺了銀子大家分成,現在事情敗了,他跟柳幫主怎麼交代?

  楊靖安冷笑著說:“我早就告訴你們,那個文清韻留不得,幾次斷我們財路,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還不是拜她所賜。”

  杜文敬火了:“奶奶的,這次我非給她點好瞧的,讓她知道知道這海州城水到底有多深!”

  當晚,杜文敬去看望了老岳丈青幫柳幫主,一個針對文家的計劃慢慢鋪開了……

  和往常一樣,吃過午飯,文清韻總願意在甡茂永的院子里轉轉,她有太多不懂不會的東西要打聽要學,米福是她現成的師傅。今天兩人聊的是山貨,怎麼收購,怎麼看成色,米福說得頭頭是道,文清韻聽得津津有味。外頭夥計突然亂了,吵吵嚷嚷的不知出了什麼事。一個夥計跑了過來,對著文清韻說:“可了不得啦大少奶奶,您娘家兄弟叫官府抓走了,說是殺了人!”

  文清韻兩條腿拌在一起,險些坐到地上。

  米福吼著:“你別胡說,大少奶奶的兄弟是讀書人,怎會殺人,是不是你聽差了?”

  “怎麼會呢?現在外頭都嚷嚷開了,大少奶奶,您趕緊回去看一眼吧。”

  米福親自套上車,把文清韻送到娘家,文家門口已經圍滿了人,大家指指點點,文清韻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只顧往里面擠,剛走進門,就聽見妹妹清株淒厲地哭喊:“爹,你不能死啊,你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啊……”

  文清韻呆愣愣地站著,身子往後一仰,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她看見孝儒和清株守在身邊,兩人臉上是不一樣的沉重。看來這不是噩夢,是現實。

  清株見她醒了,剛停了沒一會兒的眼淚又流出來:“爹說讓你無論如何要想辦法救小弟出來,不能讓文家斷了一脈香煙。”

  文清韻點點頭,掙扎著要起身,去靈堂見文蘊堂最後一面。沈孝儒攔不住,只好在身邊緊跟著。到了靈堂,文清韻站了一會兒,一滴眼淚沒掉,心里好像有一百斤的大石頭壓著,把眼淚都壓在底下了。

  沈孝儒已經準備好了安慰的話,到底也是他的妻子,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之間的矛盾自然要放在一邊,不過見文清韻這個樣子,那些話反倒說不出口了。倒是文清韻回頭看著他,問:“你會幫我的,對不對?”她讓沈孝儒速回沈家,給沈雲沛去信。雖然她不相信文宇竹真的殺了人,但這件事不會簡單。沈孝儒剛走,她便趕往府衙,親自去見陳宗雍,把事情打問清楚。

  陳宗雍一臉公事公辦的客氣,官腔挂在嘴邊:“大少奶奶,請您見諒,我也是秉公辦案。你家少爺去喝花酒,爭風吃醋,捅死了人,醉夢軒的人親眼看見。”

  文清韻根本不信,文宇竹才十四歲,怎麼可能去吃花酒逛青樓?知道陳宗雍不會說什麼,于是問:“陳大人,我能不能見一見他?”

  “當然沒問題。”陳宗雍喊進一個衙役,把文清韻帶到大牢。

  牢房永遠是黑暗污濁的,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腐臭的味道。見到她,文宇竹滿腹的委屈都涌了出來:“姐,他們冤枉我,我根本沒做過。”

  “我知道。”文清韻把手伸進木柵欄,摸著文宇竹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

  文宇竹確實是被人冤枉的,他從學堂出來,想抄近路回家,卻不知從哪兒衝出幾個人,打暈了他,醒過來就看見身邊躺著一個渾身鮮血的男人,耳邊是女人們刺耳的尖叫。他慌了神,拼命往家跑,不敢告訴任何人,當自己做了一場噩夢,夢還沒醒,官差就找上門。

  “姐,你要信我。”文宇竹現在還像在夢里,嘴角挂著不知所以的悲涼。

  “我信。宇竹,記著姐姐一句話,無論如何一定要挺住,千萬不能招供,知道嗎?”文清韻看著弟弟,心軟得快要滴出水來。離開之前,文清韻給牢頭塞了十兩銀子,要他好好照顧文宇竹,別讓他受太多委屈。

  牢頭掂了掂分量,心里有了數,臉上也挂了笑:“放心吧,大少奶奶,我一定把小少爺照顧得妥妥當當。”

  三天之後,操勞了一生的海州鹽商文蘊堂入土為安了。葬禮很簡單,甚至可以說得上寒酸了。文家這些年一直在頹敗,親友已經不多,文清韻知道眼下正是用銀錢的時候,只好咬著牙將父親草草發送。沈孝儒帶著兩個弟弟來送行,也帶過話來,說沈夫人身體有恙,不能親自前來,送上一千兩奠儀,聊表心意。文清韻顧不得別的,抓著沈孝儒到一旁問:“爹有沒有回信?”

  沈孝儒一臉難色,沈雲沛的回信是到了,信上言辭隱晦,表達出的意思卻是沈家不會插手!他剛剛升任右侍郎,明槍暗箭躲都來不及,更不能惹上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何況還是這種爭風吃醋在青樓殺人的骯臟事。信中還說,要沈家兄弟安守本分,謹記家規,切莫走上邪路,給沈家蒙羞。

  文清韻看完,心涼到了極處。她當著沈孝儒的面把信撕得粉碎,順便告訴他,自己會在娘家守滿三七,省得熱孝在身,給沈家帶去霉運,給他們蒙羞!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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