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羅蕾
我不能容忍自己這樣,我知道,哈利說得對。其實我並沒有總是被他說中,只是經常而已。關于瓦爾澤的事情被他言中了。但是我現在挺喜歡這些作者的。對我來說,他們都是詩人。如果沒有他們,我們會怎麼生活呢,沒有藝術和文化的話,世界看起來會是什麼樣的呢?哈利總是這麼坦率,他說,他不需要這一切。他需要小麥釀造的啤酒,他需要香煙,他需要報紙,他需要花園,他需要新鮮的空氣。有時,他還需要烤豬排,再配上色味俱佳的面包。這個男人很容易滿足。而我就需要很多東西。我的靈魂非常饑渴,總是在追求美,追求音樂,追求——追求,我也不知道在追求什麼。反正就是很饑渴。我從來不能安靜下來,從來不能像他那樣安靜地坐下來。我看著他,就是現在。他坐在那里,看起來心情不錯,讀著《法蘭克福大眾日報》上的體育版,沉浸其中。我看了一眼專欄,感覺一切都在走下坡路,就像克麗斯塔?沃爾夫的書名那樣,《茫然無處》。我剛剛還讀到了訃告。韋雷娜?貝格去世了。韋雷娜生前住的地方離我們不遠,一直到今天我還覺得,哈利和她有染。他每次都否認,但是作為一個女人,我是能感覺到這些的。反正都過去十多年了,我也不再吃醋了,但是那時候,我的確很糾結。韋雷娜?貝格,一頭濃密的紅色頭發,一位詩人,曾經哈利會突然來了興致讀一些詩,讀給我聽,帶著亮閃閃的眼神,他說,你不覺得這種三言兩語表達人生精華的方式很美妙嗎?是的,很棒。
非常棒,哈利。而之前我將詩集扔給他或者念詩給他時,他從來不看,從來不聽,我受夠了。但是,突然出現了韋雷娜?貝格,她的詩言簡意賅。“我,兩手空空,在自由中……”她的詩就是這樣的。
如今,她去世了。我們也快了,輪到我們這一代人相繼去世了。我想,我是不是應該跟他說。他肯定又錯過了這一頁。我總是會看一下訃告,而他從來不看。最近還死了一個男人,他幾乎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接下來的整整一天,我都感覺自己想要跟自己說,不久之後也輪到我死去了。
但是我只是感到累了,傷心,有些失望,沒什麼別的感覺。我不再相信任何東西,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幸福,不相信美好,而這些是我之前一直追求的。我不再容光煥發。哈利喝著他的大麥啤酒,非常滿足。他的生活方式總是這麼不健康。他會死在我前面的,我不應該這麼想,那應該怎麼想?如果他去打高爾夫球,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這樣他就能出去走走,做做運動,鍛煉一下身體。
“跟你說個事?”
“嗯。”
“我剛剛看到了訃告。”
“別管這些,羅蕾,這只會讓你心情沮喪。”
“但是有時候可能會有關于熟人的消息。”
“那麼,今天提到的是熟人?”
“對。”
“說吧,是誰。”
“韋雷娜。”
“韋雷娜,哪個韋雷娜?”
“這還用問嗎?你一生中還能有幾個韋雷娜啊?姓貝格的,韋雷娜?貝格。”
“不是吧。”
“是的,你看這里,這會打擊到你。”
“什麼叫打擊到我,你不也認識她嗎,給我指一下,在哪里?”
“我讀給你聽:‘我並不可怕,我非骨架一堆/站在你面前的是偉大的上帝靈魂。’”
“難道這不是她眾多詩歌作品中的一首嗎?”
“真服了你,不是的。這是雨果?馮?霍夫曼斯塔爾寫的。還用繼續說嗎?”
“想起來了。她多大年紀了?”
“這個得問你吧,她曾經是你的女朋友啊。”
“羅蕾!”
“是是,也就是說:‘偉大的上帝靈魂降落人間,將我們親愛的韋雷娜?貝格給抓走了。她去世時只有六十二歲,安靜地離開了人間。康拉德?貝格和瑪蕾樂,露西?貝格原姓考本拉茨, 海科?科赫,吉娜維夫?施多海姆,安斯加爾?馮?維斯參加了她的葬禮。”
“韋雷娜。才六十二歲就去世了。天哪!這位美麗堅強的女子肯定是死于癌症。”
“從那之後你就再也沒見過她嗎?”
“沒有,從什麼時候?她不是在國外生活很長時間了嗎,我覺得好像是在法國。”
“吉娜維夫是個法語名。康拉德是誰呢?”
“不知道。反正她沒結婚。我覺得可能是她弟弟。哎,韋雷娜這麼早就走了,太讓人惋惜了。”
“我就知道你會傷心。”
“你這麼說到底什麼意思,難道當我們認識的人去世之後,你不傷心嗎?”
“我幾乎就不認識她。你認識她,還跟她很熟。”
“沒有那麼熟。是的,我曾經挺喜歡她的。自從格羅莉亞出生之後我們倆的感情出現危機,我才經常去見她的。之後就再也沒見過。”
“再也沒見過?”
“再也沒見過。”
“誰愛信誰信。”
“蒼天啊,羅蕾,你難道又要開始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嗎!這都多少年了?三十年了吧?”
“我什麼都沒開始說,我只是想,你可能終于承認了。”
“我承認什麼啊?承認我曾經喜歡過那個女人?”
“曾經喜歡過,對,我坐那里抱著孩子,可你……”
“你知道嗎,羅蕾,我快被你氣死了。我得出去轉轉,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