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看到潘奇 卡爾森躺在草坪躺椅上,身後的房子東倒西歪,他雙目呆滯,光著兩腳搭在啤酒冷卻器上,旁邊一伸手的地方有不少喝完了的麥格黑啤酒罐,一片狼藉。曾經是退休警察的潘奇一直擔任片場顧問,負責教演員如何攜帶槍支,讓他們的表演看起來不至于太愚蠢。我們幾年前就相識,當時我正研究一部賣不出去的劇本,從此,我們保持來往,偶爾還在一起喝杯啤酒。
沐浴在門廊燈灑下的燈光里,他並沒有注意到我向他走來。他茫然地注視著房子,似乎自己是個失敗者。我突然想到,也許他害怕待在自己的房子里,或者也許我只是將自己最近對房子的情感映射到了他的身上。
“帕特!”他大聲叫道,我不明白他怎麼知道那是我的。他已經口齒不清,卻並沒有妨礙他又打開一罐啤酒。“來一罐嗎?”
我注意到他放在膝間的劇本,書頁沿著平頭釘向後翻開著。“謝謝!”
我抓住了他差點擊中我額頭的啤酒罐,他用腳把啤酒冷卻器推向我,我坐下來,喝了一口。盡管是廉價貨,但啤酒的味道還過得去。潘奇破舊的居住地距海濱只有四個街區,含鹽的空氣刺痛了我的眼睛。草坪上有只單腳的塑料火烈鳥,因受太陽的長期暴曬已經褪色,金雞獨立,顫顫巍巍,幾個草坪矮人留著達達風格的胡子。“你來柯萊特幹什麼?”他問。我向他細細道來,從昨天晨報中突然出現的一張光盤說起。“聽起來好像是惡作劇,你別理會它!”他說。“有人在搞事,他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有個家夥進入了我的房子。”“如果他想傷害你,早就可以這麼做。在我看來,這只像一個精心
設計的騷擾電話而已。有人試圖引起你的關注。”他直勾勾地看著我。
“好吧,他的目的達到了。但我很想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別理它。你越是留心就會陷得越深。”他對我揮揮手,“如果把啄木鳥的嘴拔掉,它就會磕死自己。它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可以啄木的嘴,對嗎?但它仍然會用臉對著樹啄個不停,所以……”
“真的嗎?”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說:“誰說是真的?這只是個比喻,沒聽說過嗎?”
他皺起眉頭,又喝了一口啤酒,“不管怎麼說,”他努力重新擺出自己的氣勢,“你就像一只啄木鳥。”
“很形象!”我表示讚同。他又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用手抹去下巴胡碴上的啤酒,說道:“那我能對這種小事做點什麼?”
“我想跟基思談談。你知道,我輸了,我得承認他是我的頂級競爭對手。但我沒有他家地址的詳細記錄,很明顯他有意這麼做。”“試一試衛星地圖吧。”“衛星地圖還只能顯示他位于洛杉磯前哨基地莊園的地址。他現在住在日落大道的百鳥街。”他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劇本,似乎找到了位置。
“你覺得呢?”我催著說,“你認為你可以幫我找出地址嗎?並幫我打探打探他的情況。”
“這不是警務工作嗎?”他舉起手中的劇本,然後扔在膝頭,“假如我有本事,你以為我還會幹這種鳥事嗎?”
“拜托,你一向清楚怎麼做才正確,跟誰談事情才能搞定。還有你在洛杉磯警局的兄弟等等。”
“走官方路線從來就不會得到什麼好結果,我的朋友。你得走非官方的。這里求個人情,那里還個人情。特別是拍攝一部電影的時候,就需要街道許可證,或者給一些渾蛋租借特勤刀等。不過,你是有時間限制的。”
他嘿嘿傻笑。“不像在追捕一個連環強姦犯。”
我能讀懂他的口吻,所以繼續問道:“然後呢?”
“我這樣退役的人,沒想到還能有這麼多人惠顧,連房租也不用發愁。”
我站著把罐中的啤酒喝光,把空罐扔到草坪上的空罐邊。“行,非常感謝,潘奇。”我又回到車上,正要關上門時,他出現在車窗邊。“你什麼時候變得容易放棄了?”他邊說邊朝他的屋子晃晃頭。
我從車里下來,跟著他穿過前院來到廚房,里面是一堆沒洗的碗碟,水龍頭在滴水,垃圾桶里堆滿了彎癟的比薩餅盒子,方塊磁鐵把小孩的涂鴉釘到冰箱上,都是些蠟筆畫,幾乎涂滿一張紙,畫的是一家三口,人身畫得像木棍似的,又細又長,腦袋很大,笑容很誇張。屋角的太陽似乎是房間內唯一有顏色的東西,在這昏暗的房間里,太陽成為必備的照明。怪不得剛才潘奇會坐在屋前的草坪上。
我想找個地方坐下,但唯一的一張椅子上也堆滿了舊報紙。潘奇東翻西找了好一陣子,最後拿來一支鋼筆。他把冰箱上的畫拽下來,磁鐵掉落下來,滾到桌子底下。“你說,他現在住在百鳥街?”他問道。
“好像是百鳥街的冠藍鴉或金鶯區吧。”
“基思這樣的渾蛋很可能用他信任的人來幫忙登記新房子,這樣人們就很難追蹤到他,但總有人能搞定。美國直播衛星公司或機動車管理處等部門的注冊登記中都會有他的名字。到外面等我。”
我走了出去,坐在草坪的椅子上,思量著當他坐在這里時心里會想些什麼。他終于走了出來。
他很正式地遞給我那幅蠟筆畫,畫的背面是剛寫的地址。他冷笑道:“你要找的這位老兄住在鎮上的一個好地方。”他示意我站起來,“對了,我還要問一些有關基思的事,看看你能想到什麼。”
真的拿到他的地址後反而令我感到不安。作為一個電影明星,表面上看基思似乎喜歡玩公平遊戲,實際上他根本辦不到。深入調查他的生活就是主動出擊。過去兩天的經歷教會我“行動”這個詞匯的含義。我要行動,但動機呢?我突然有些猶豫,但還是把那幅蠟筆畫折好放進口袋。
“謝謝你,潘奇!”
他揮手向我道別。
我向前走了幾步,轉過身對他說:“你為什麼要幫我?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說過,做什麼都要講好處?”
他用拇指和食指使勁揉了揉眼睛,抬起頭時眼睛里多了更多的血絲。“孩子在我這里時我遇到了麻煩,所以朱迪趁機要回了孩子的監護權,那時他在學校里成績不是很差嗎?是你幫他寫讀書報告的。”
“那不算什麼。”
“可對他幫助很大。”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草坪躺椅上。我把車開出來時,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望著他家房子的大門口。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恐懼如影隨形。車子進入科梅爾大道,時間已經很晚,隨著路面坡度的上升,我的憂慮也在攀升。米勒家所有的燈都已熄滅。我把車開進車庫,停在艾瑞娜的白色皮卡旁邊,然後回去查看郵箱,發現里面有很多賬單,但沒有光盤。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在一直憋著這口氣。米勒和瑪提尼在忙自己的事,我們的郵箱里也沒什麼異常郵件,一切都很正常。
打開前門,屋里的報警聲響作一團。我丟掉公文包,里面的學生作業散落一地。樓上的房門被推開,只見艾瑞娜飶飶走下樓梯,手里揮舞著羽毛球拍。她看到我,也舒了一口氣,在欄桿邊的鍵盤上捅了一下,報警聲戛然而止。
我說:“要開草坪招待會嗎?”“這是我第一時間在衣櫃里抓到的武器。”“角落里有個棒球棍,還有網球拍,可你拿的是羽毛球拍,你要幹什麼?用羽毛球擊打潛入者嗎?”
“是啊,然後,他會踩到學生的作業本滑倒。”對如此不堪一擊的危機應對,我們倆傻笑了一會兒。
“新密碼是27093,”她說,“新鑰匙在抽屜里。”今晚,如果想到房屋周圍查看,我就要記住出門前要關閉報警係統。
我們站在那里,注視著對方,我的鞋上散落著學生的作業,她拿著羽毛球拍,大家突然覺得很尷尬。“好吧。”我小心翼翼地說,她昨晚暗示的最後通牒就像一堵牆橫跨在我們倆中間,令人窒息。我知道我必須說些什麼,但無法找到話題。“好吧,晚安!”我喃喃地說。“晚安。”
說完,我們又相互看了一眼,有些手足無措。勉強的彬彬有禮比幾個月來的冷戰氣氛更令人尷尬。艾瑞娜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嘴角微微顫抖。“要我把球拍留給你嗎?”
“他的手很大,我看這只能激怒他。”她在樓梯欄桿邊停下,點擊報警代碼鍵,重新啟動報警係統。片刻後,透過臥室的門,我可以聽到電影明星鮑伯?紐哈特的聲音。
她臥室的門關上了,我仍站在樓梯底的黑暗處,仰望著她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