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斷斷續續地在沙發上睡著了,希望當晨光再次無阻地穿過半透明窗簾時能迎來一個美好的明天。早上我清醒過來,急急忙忙跑到屋前,想看看晨報里是否有新的光盤。我猛地推開門,直到聽見刺耳的聲音直衝腦門,才想起忘記關閉報警器了。我跑到開關鍵那兒,把它關掉,這時艾瑞娜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上面的樓梯口,手壓著的胸口,喘著粗氣。
“對不起,是我,我要到外面查看一下。”
“有新光盤嗎?”
“還不知道,等一等。”前門仍然開著。我小跑出去拿回報紙,仔細搜查一遍,把皺巴巴的報紙扔在大廳的地板上,說:“沒有。”“很好,”她說,“好吧,也許這件事到此結束了。”她伸出手,
很迷信地敲了敲石膏板。我不信,其實她也不信,但我們都沒有說出來。我們盡量壓制住恐慌,不想中途停下來感受到周遭的威脅,像往常
一樣做著早上該做的事:淋浴,喝咖啡,簡單而禮貌地問候和交流,從溫室里摘取蝴蝶百合。又是橙色!我不知道她用意何在。檢查了門廊和人行道的安全距離,然後重新把攝像機安放在棕櫚夫人掌中,便匆匆出門了,我要趕時間。
我再次站在車庫門口,陽光從開著的大門斜照到車子的後備廂。塑料箱里的婚紗禮服透過透明的塑料板注視著我。這是我最近以來記憶中的第一個清早:我不想偷偷地繞著房子窺視妻子。
費盡這些周折我才意識到我是害怕,是怕看到她哭,也許更怕她不哭。
我爬進凱美瑞轎車,倒車進入車道。聽到車後傳來其他車輛的呼呼聲,早晨上班的交通都很通暢。可在那些倒霉的日子里,要開到科梅爾大道上竟然需要五分鐘。我不耐煩地拍打方向盤,因為課排得很滿。副駕駛座位上還放著一張蠟筆畫,畫的背面有潘奇潦草寫下的基思的住址。
鄰居的一舉一動都能引起我的極大關注。米勒漫步走到他停放在車道上的路虎攬勝車邊,掏出藍牙耳機通話,一邊專注地通話,一邊打著手勢,倣佛打些手勢有助于他把話說得更清楚。稍後,瑪提尼跟著跑出來,手里拿著他遺忘的筆記本電腦包。她穿著彈力健身服,炫耀健美的身材。這種服裝實際上是她的制服。瑪提尼每天都會鍛煉四個小時。米勒停下來接過筆記本電腦,她俯身向前要和他吻別,可他已經爬進了車子。利用公路上沒有車輛的空當,他把車開到路上。我一直過于分神,沒有注意到這個空當。瑪提尼在車道上站著一動不動,沒有注視她丈夫離去的背影,也沒有往屋里走。她的面部光滑得如整過容一般,但臉上毫無表情。她的眼睛微微轉動,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心里明白,她知道我目睹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她低下頭,快速走回屋里。
我坐了很長一段時間,儀表盤在跟我“對視”。目光再次落到副駕駛座位上那張寫有地址的紙,我把它翻轉過來,讓蠟筆畫朝上,上面畫著一個不規整的大太陽,火柴棍般瘦小的人物手牽著手,一幅多麼令人黯然的畫面,簡單而讓人神往。
我停好車,從車里爬了出來。回到屋里,我看見艾瑞娜坐在那里,坐在我離家時她總坐在的沙發扶手上。她驚訝地看著我。我說:“我花了六個星期,試圖尋找不愛你的理由。”她的嘴微微半張,舉起顫抖的手,把咖啡杯放在茶幾上。
“什麼,稱心如意了?”“沒有。我煩透了。”我們在房間的兩頭對視著。我覺得心口涌動著某種東西,情緒激動,擁堵的情感開始爆發。她用力咽了下口水,看向一旁,嘴唇在顫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那麼,我們倆何去何從?”她問道。“在一起。”她含淚而笑,嘴唇下彎,擦幹臉頰上的淚滴,再次看著遠處。我們彼此都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然後我轉身經過大門走回車庫。
第十五章
我從街對面的星巴克給朱莉安帶回了一杯咖啡,進入教師休息室時,我手里端著咖啡杯,就像端著祭祀的供品一樣。她和馬賽羅面對面坐著,但不同的桌子說明他們正在假裝工作。
她警惕地打量我。“你想幹什麼?”
“幫我上下午的課。”
“我哪行,我不知道怎麼寫劇本。”
“好吧!在大洛杉磯都會區,你是唯一一個知道她不會寫劇本的人。而你則是大材小用。”“你為什麼不能上課?”朱莉安好奇地問。“我得去處理些事情。”“你要給我個更好的理由。”“我想找基思談談。”“基思?他在家嗎?你有他的地址嗎?”她興奮地拍起手,一副
少女神態,看上去就像演員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臉上的創可貼,那麼自
然、優雅。“不帶你去。”我說。“他挺有魅力的。”馬賽羅提醒。“處處背信棄義。”
“為什麼不上完課後去找他?”朱莉安說。
“我要按時趕回家。”
“回家?”她很詫異,“回家?回到你美麗的妻子身邊?”
“回到我美麗的妻子身邊。”
馬賽羅用機器人似的聲音說:“媽的,哈利路亞。”
“這就是你對我的態度?”
“今天是二月——”馬賽羅看了看他的手表,“十一日,帕特發現了最重要的旅程……那是帶你回家的旅程。”他又模倣預告片的腔調說道。
“差不多。”我向朱莉安揮動手中的咖啡杯,讓她像攻擊犬一樣聞聞香味。她看到杯子後問道:“姜餅拿鐵?”
“薄荷味的。”我答道。她垂涎地把頭湊向咖啡杯。“嗯,是摩卡咖啡。”她更肆無忌憚地把頭靠向咖啡。我走過去,把杯子遞給她,她非常高興地接過杯子。
我走出去時聽到她咕嘟咕嘟盡情地喝了起來。大家都在上課,大廳走道上空無一人。我的腳步聲似乎超乎尋常地響,因為沒有其他人會吸走腳步的回音。我路過每個教室,里面老師的聲音此起彼伏,像外面路過車輛的嗚嗚聲。盡管周圍都是教室,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些教室,使大廳更顯得空曠、冷清。
只聽葌的一聲,像一聲槍響,把我嚇了一跳,手里的學生作業抖落一地。驚慌地環視周圍,原來是一個同學的活頁夾落在地上,正好側面著地撞擊到鋪著瓷磚的地板。我假模假樣地捂著胸口。“你嚇我一跳!”我大吼一聲。
其實,我原本沒想說得那麼大聲,結果可能因為生氣,聲音很衝。
那位同學彎腰撿起活頁夾說:“別緊張,夥計。”他的語氣讓我更生氣。我說:“拿穩你的東西,夥計。”
兩個女孩在大廳過道交會處停下來,伸長脖子看向這里,我瞥了她們一眼,她們急忙走開,還有幾個學生聚在大廳遠處靠近樓梯的地方。由于剛剛受到驚嚇,現在又被自己的過激反應嚇到,我喘著粗氣。雖然知道自己處理得不好,但還是血氣上涌,無法鎮定。
那位同學看著滿地的學生作業朝我點了下頭。“你也是……”說完
轉身走開,邊咳嗽邊攥起拳頭掩蓋他的最後一個詞“渾蛋”。“你他媽的說我什麼?”我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廳。一位我不太認識的女教師正在附近的一個教室上課,把頭伸出教室
門口,眉間緊鎖,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我惡狠狠地盯著她,直到她把頭縮回教室里。當我轉過頭,那惹惱我的學生早已消失在樓梯口,其他那些同學則紛紛在那里指指點點。真丟人,我急忙撿起學生作業,迅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