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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有古怪

時間:2012-11-28 07:49   來源:中國臺灣網

  第9章 有古怪

  “有古怪!”夏潯心中一動,立即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庚員外,好久不見啊。”

  一見夏潯迎上前來,車把式連忙勒住了騾子,那位員外避無可避,只好佯做才看見夏潯似的,放下袖子,又驚又喜地叫道:“楊公子!啊呀呀,這麼巧,哈哈哈,你我可真是有些日子沒見啦,楊公子這是往哪兒去呀?”說著就跳下車來,歡喜地迎向他。

  夏潯心中的疑慮登時又加重了幾分:“不會這麼幸運吧?我剛想查那刺客幕後主使,一下子就找到了元兇?不過……此人神情舉止如此反常,簡直就是在臉上寫明了‘我心里有鬼’。他是我的第二號懷疑對象,既然在這里遇上了,不妨先探探他的虛實。”

  想到這里,夏潯便哈哈一笑道:“要不怎麼說巧呢,兄弟正想去貴府拜訪庚員外,庚員外風塵仆仆的,這是從哪兒回來呀?”

  這話沒有絲毫問題,可庚員外不知怎地,一聽這話臉色騰地一下漲得通紅,似乎怒不可遏,夏潯不由一詫。卻見庚員外遲疑片刻,怒氣漸漸壓下,沉沉應道:“哦,我……我去濟南府進一批藥材,忙活了十多天,這才剛剛回城,不想恰與公子在此相遇,實在是巧的很……”

  “去濟南府十多天?”夏潯眸中浮起一抹奇異的神採,微笑著說道:“那就奇怪了,前些天小弟不在府上,回來後看到了庚兄的拜貼,所以想去尊府拜唔的,那請貼日期……我想想……唔,是九天之前,沒錯,就是九天前,九天前庚兄邀我過府飲宴,怎麼十多天前便去了濟南?”

  “是麼?”庚員外的臉色本來剛剛恢復正常,這一來騰地一下,立刻又變得漲紅如雞血。

  夏潯心中更覺奇怪了:這位庚員外到底怎麼了?如果是謊言被我戳穿,他該驚慌失措才對,要不然就該強作鎮定,怎麼他兩次變臉,都是羞憤難當的神情,夏潯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庚兄,怎麼了?”

  “哦……”庚員外垂下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慢慢抬起,眸中羞怒至極的神色已然隱去,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道,“對對對,是九天前,你看我這記性,我是十多天前就打算去濟南進藥材的,原先沒核計要走那麼急,所以給公子下了貼子,請公子過府飲酒,誰知請柬剛剛送去,就接到信兒,說濟南有個大藥商,有批藥材急著出手,為兄圖個便宜,就匆匆離開了,哈哈,哈哈……”他嘴里在笑,可那笑卻透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憤。

  夏潯心里困惑更深了,微微一笑,一把攀住庚員外的手臂,很愉快地說道:“原來如此,既然如此,左右小弟今日無事,現在就去貴府叼擾一番如何?”

  “這個……這個……”

  “怎麼,庚員外不歡迎?”

  “怎麼會呢,”庚員外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強做笑臉道,“公子請,請……”

  夏潯回頭看了眼彭梓祺,笑道:“走吧。”

  彭梓祺一言不發,只是扭過頭去,眼中分明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孫府在南大街柳二胡同,府邸不小,前邊是藥鋪,後邊是本家的住處。

  到了孫府,庚員外吩咐管事下人卸車,把各種藥材搬進店里去,店里的掌櫃和夥計也都聞訊趕出來幫忙,庚員外則陪著夏潯往里走,一進大堂,左右牆邊椅上各坐著一個老人,左邊一個花白頭發的老者一見庚員外便站起身來,微笑著長長一揖:“員外回來了。”

  他又看了一眼夏潯,眼中閃過一抹古怪,卻也施了一禮:“啊哈,楊公子也來了。”

  右邊那個老者形容有些古怪,他披頭散發地坐在靠近房檐的位置,陽光斜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眼見本店東家進門,他仍大剌剌地坐在那兒,手中捧著一只巴掌大的小茶壺,慢吞吞呷一口茶水,乜著眼睛瞟著夏潯,眸中帶著一抹冷冷的敵意。

  庚員外快步上前,向那老人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道:“父親,孩兒回來了。”

  原來此人是庚員外的父親,夏潯注目看去,見這老人與庚員外依稀有七分相肖,只是蒼老許多,人也削瘦得多。他沒有簪發,頭發披散著遮住了兩頰,這樣的打扮按那時候的說法屬于衣冠不整,示人與前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孫家藥店東家的尊翁,卻這般打扮,未免有些奇怪,可是看店里其他人的反應,卻似習以為常。

  老人冷冷地瞥了庚員外一眼,說道:“你現在好歹也是個員外,不是生春堂打雜的夥計,生春堂進了這麼多年的藥材了,只要挑老主顧交易,派個眼力好的掌櫃去,還能都進了假藥了?用得著你這個當家的事事親自奔走,一走就是十多天……”

  庚員外一聽“十多天”,頰肉便是微微一顫,他瞟了一眼夏潯,見夏潯似乎沒有注意,忙陪笑道:“是是,其實也沒幾天,孩兒還年輕,做事該勤快些的。”

  老人雙手重重一拍扶手,怒哼道:“勤快?一家之主去幹小夥計的活兒,這叫勤快?沒事做的時候多陪陪你媳婦兒,成親這麼多年了,連個屁也沒見你們生下來。整日價就知道跟一群狐朋狗友廝混!以利交者,利盡則交疏;以勢交者,勢傾則交絕;以色交者,花落而愛渝;以道交者,天荒而地老。交朋友要當心,別把一些不三不四的狗肉朋友往家里領……”

  他激憤捶椅的動作大了些,頭發向側微分,隱隱透出頰上似有刺字,模模糊糊的卻看不清刺的是什麼,夏潯心中一動,庚父……莫非是一名罪囚?如果是這樣,他披散頭發的奇怪模樣便有了合理的解釋了。

  旁邊彭梓祺聽那老人指桑罵槐,不禁輕輕咳嗽了兩聲,咳聲中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夏潯橫了她一眼,彭梓祺馬上揚起了下巴。

  庚員外被老子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忙應道:“是是是,父親教訓的是,孩兒受教了。孩兒陪楊公子去後面坐坐,回頭再與父親說話。”說著火燒屁股一般,拉起夏潯就走,庚父在後面重重地哼了一聲,低低咒罵一聲:“不成器的東西!”

  彭梓祺站在一旁,沉默片刻,竟也輕輕地嘆了口氣。

  小書房就在花廳里邊,是外間的一個小套間。一般大戶人家的這種內宅會客之所,都是這樣的建築布局,飲宴之中可以讓人用以暫時歇息,也可以主人寫封書信、處理帳簿,或者興致大發,與客人吟詩作賦,也可在此辦理,因此書房中有書桌和文房四寶,旁邊還有一張無需屏風隔斷開來的床榻。

  二人在書房中落坐後,下人立刻端了茶水進來,這家仆看著年紀已經不小了,四十多歲年紀,頜下胡茬青青,臉龐瘦削精幹,只是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竟似跛了一足。

  “這庚員外是開善堂的麼?這樣的人也會留聘府上,還留在後宅端茶遞水?”

  夏潯好奇地看了那仆人一眼,只聽庚員外道:“大隱啊,去吩咐廚下,準備一桌豐盛的酒宴,老爺要與楊公子飲樂一番。”

  “是,老爺!”那叫大隱的家仆深深地看了夏潯一眼,拖著他的殘腿一步步走了出去。

  “有古怪!”夏潯已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認為有古怪了,可他仍是一頭霧水,猜不透其中關鍵所在。夏潯用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了一會茶沫兒,忽然一抬頭,冷不防地對庚員外道:“庚兄這些天不在青州,想必還不知道小弟被人行刺的事吧?”

  庚員外怔了一怔,才大驚道:“什麼?你被人行刺?誰人膽大包天,竟敢入縉紳府第行刺主人?”

  夏潯一句話說完,便緊緊盯著他的神色,見他如此表現,不由也是一怔。庚員外的表情的確是一個乍聞此事的人才該有的表現。難道行刺之事真的與他無關?不對,也不一定,假設他確是幕後真兇,行事前為避嫌疑,公開張揚去了濟南,路上稍歇一晚,策劃雲河鎮謀殺案件,然後繼續上路,在濟南招搖多日,如今剛剛趕回青州,而且在此期間,此人十分的謹慎,為避嫌疑,完全不曾打聽過楊文軒遇刺後青州這邊的動靜,那麼他的確是“毫不知情”,他的嫌疑仍然不能擺脫。

  心中急急轉著念頭,夏潯又道:“是啊,也不知小弟得罪了什麼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入府行刺,幸好我的伴當張十三忠心救主,那刺客殺死了十三郎,見已驚動了我府上的人,便逃之夭夭了。”

  庚員外驚道:“竟有此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入府行刺,這兇手……這兇手真是好大的膽子,賢弟沒有受傷吧?府上財物可有什麼損失?”

  夏潯從他的神情看不出什麼破綻來,便搖搖頭道:“小弟倒是沒有受傷,府上的護院、下人很警覺,刺客逃得匆忙,也沒造成什麼財物損失,算了,不談這掃興事,明日就是齊王大壽,我等青州士紳都要前去拜壽的。不知庚兄可已做了準備?”

  庚員外道:“正是為了齊王大壽,愚兄才匆匆趕回,為齊王爺賀壽的禮物我已備妥了,賢弟業已做好準備了麼?”

  夏潯道:“小弟……”

  “老爺回來了?”夏潯剛剛開口,就聽外面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緊接著房門一開,幽香撲鼻,伴著那裙裾搖曳,環佩叮當,走進來個一個明麗動人的妖嬈婦人,這婦人一領玉色羅衫,一件水紅的紗裙,手執鵝扇,身姿娉婷,恍若仕女圖中的美人兒姍姍出現。

  “啊,夫人。”庚員外立即站起身,臉上浮起一抹古怪之極的神色。

  夏潯聽他們言語,知道這位婦人就是庚員外的夫人孫雪蓮孫小娘子,忙也起身施禮:“文軒見過嫂夫人。”

  “呀,楊公子也在,公子少禮。”美婦人嫣然一笑,使扇來扶,羅衫滑褪,腕上翠玉鐲子映著雪白纖細的皓腕,麗色驚艷。

  夏潯借那扇子的虛扶之力仰身站起,一看孫夫人正望向自己的眼睛,眼波欲流,欲語還羞,心里“咯飶”一下子:“有古怪……”看到那眼神,夏潯心中立即升起一種不祥的感覺,可他定睛再看,卻見孫夫人嫻嫻靜靜地站在那兒,一臉端莊淑雅的表情,哪還有半點媚目欲流的風情,莫非自己看錯了?

  孫夫人淺淺笑道:“妾身聽說老爺回來了,在後宅候了片刻未見老爺的面兒,還道有什麼急事,因此趕來看看,卻不知老爺與楊公子做了一道。”

  庚員外不自然地笑笑,說道:“哦,這個……為夫剛剛回城,路上恰好遇見楊老弟,彼此多日不見,所以邀他過府一敘,我已吩咐廚下備了酒宴,一會兒陪楊老弟喝上兩杯。”

  “哦!”孫夫人深深地瞥了夏潯一眼,說道:“既然如此,老爺且與公子敘話,奴家回後宅去了。”

  “嫂夫人慢走。”夏潯一揖到地,抬頭看時,孫夫人已轉身離去。

  夏潯與庚員外重新落坐,種種疑竇千頭萬緒,一時無法理清,便暫且拋開,提起了貸給庚員外的那筆款子。

  庚薪一聽,面色登時發脹,吱唔道:“這個……賢弟不是……不是說過可以寬限些時日麼,你也知道,自從……自從那次進了假藥,賠了很多錢財,現如今小號剛剛周轉過來,要是現在還錢,為兄勉強也拿得出,可這樣一來,為兄的各處店鋪生意連進藥的錢都沒有了,豈不坐等倒閉?賢弟怎麼忍心,上次賢弟不是答應寬限為兄到八月,介時先還三成嘛,怎麼又……”

  夏潯心中急轉:“原來楊文軒已答應寬限時日分期還款了?這樣的話,他一個正經商人,似乎沒有必要鋌而走險啊。”夏潯一面想著,一面苦笑道,“小弟這不也是從中作難麼?罷了,那……就依前議,等到了八月,這三成的本利,庚兄可不能再拖了啊!”

  庚薪神情一松,連聲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這時那跛足下人進來稟報,酒席已經備好,庚薪忙強作歡顏道:“賢弟,你我久別重逢,今日定要不醉無歸,請。”

  酒宴一開,夏潯便驚住了。這老庚真能喝啊,看他一直溫吞吞的性子,想不到見了酒簡直如鯨吞牛飲一般,酒到杯幹,不過大半個時辰,已酩酊大醉,軟倒在桌上爬不起來了。見此情形,夏潯連忙走到廊下,恰見那跛足家仆正在修剪花枝,夏潯忙招手道:“你來,貴府老爺喝醉了酒了,快快扶他歇息去吧。”

  那跛足個人手上動作一停,緊接著似乎收手不及,“喀嚓”一聲,將一株花樹的主幹剪成了兩半,這才回過頭來,謙然一笑,應道:“是!”

  片刻功夫,幾個下人便趕到堂上來,孫夫人也聞訊從後院兒趕來,一見丈夫爛醉如泥的模樣,便沒好氣地嗔道:“這個沒出息的,一見了酒,饞蟲兒就勾起來了,客人未醉,他自己倒不省人事了,快些,把老爺攙起來。”說著,孫夫人便親自上前攙扶庚員外,夏潯與庚員外傍肩而坐,她這一靠近,恰見孫夫人細細腰身,大概是內衣里穿了浟裙,妖嬈體態盡顯,透體幽香撲鼻而來。

  孫夫人攙起爛醉如泥的庚員外,交給兩個家人,囑咐道:“扶回去好生服侍著,喂些醒酒湯。”

  兩個家丁答應著,架了員外往後宅走,男主人離去,廳中只剩下夏潯和女主人,見此情況,夏潯忙也起身告辭:“嫂夫人,都是小弟的罪過,庚兄剛剛回府,就讓小弟灌了個酩酊大醉,實在是抱歉之至,還請嫂嫂恕過,天色將晚,小弟也該回去了,嫂嫂,告辭。”

  “慢著!”孫夫人側身跨出一步,堪堪堵在他的身前,向他盈盈一瞥,眼波透出狐一般的媚麗,那貝齒輕輕噬著紅唇,似笑非笑地道,“那死鬼醉了,可不正遂了你的心意麼,這里又沒旁人,你還裝的什麼樣兒?”

  “呃?嫂嫂你……”夏潯冷汗直冒,心中暗道:“毀了毀了,禍事來了!”

  跛足家仆頭前引路,兩個家丁半架半抱著癱軟如泥的庚員外,到了後宅往榻上一放,一個家丁擦著汗笑道:“黎叔,要不要給員外喂些醒酒湯啊。”

  “滾你媽的!”那叫大隱的跛足人沒好氣地罵了他一句,黎大隱知道這家丁也只是在調侃罷了,楊公子與孫夫人之間的情事,旁人不知道,孫家後宅里不知道的人卻寥寥無幾,大家只瞞著員外、庚翁和小小姐幾個人罷了。夫人吩咐喂醒酒湯只是一句場面話,誰會當真?

  淡淡地看了眼庚員外,黎大隱冷冷地道:“讓這廢物睡去吧,不用管他。”

  幾個人離開房間,本來呼呼大睡的庚員外卻忽然張開了眼睛,悵悵望著屋頂承塵半晌,兩行濁淚忽然沿著眼角緩緩地淌了下來……

  他本是官宦人家子弟,他的父親是應天府龍江衛的倉大使,正九品的官員,主管倉儲軍糧,官雖不大,油水不少,家境本來殷厚富裕,那時,他風華正茂,還考中了諸生,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因為大肆貪污盜賣軍糧,他爹案子發了,被朝廷嚴刑重處,挑斷腳筋,剔去膝蓋,還在臉上烙下了罪囚的印記。因為軍民匠灶都是世襲職業,他爹雖受嚴懲,卻仍是軍籍,只不過由倉大使貶成了看管倉糧收支的門子。可他爹受此嚴懲,居然拖著行動不便的身子繼續偷糧,結果被一位剛剛上任的倉官給發現了。

  這時庚父已是個小小的倉房皂隸,因為權柄有限,所以盜糧的數量極少,本無須上達天聽,只須打一頓板子也就了事,但是因為他有前科在身,所以耳報神一般的錦衣衛便把此案稟報了天子。朱元璋聽聞之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對左右大臣們怒不可遏地道:“朕知道,你們背後都譴責朕用刑至酷,朕用酷刑,本為警示世人,禁絕貪官,惠于百姓。可是你們看,朕用如此酷刑,此人肢體殘壞,形非命存,惡猶不已,仍賣官糧。人心不足,如此兇頑,朕還有什麼好辦法才能根治呢?”

  他的酷刑對百姓是福音,對貪官污吏才是噩夢。對庚薪來說,就是一個噩夢,他的父親被削去了軍籍,他也被削去了功名永不敘用,父子倆被趕出應天府,任其自生自滅。

  生春堂藥鋪的孫老掌櫃只有一個獨生女兒,本已招贅的女婿病死了,便想再招個上門女婿。可孫家固然有錢,但孫家畢竟只是地位低賤的商賈人家,孫雪蓮又是一個孀居的婦人,肯入贅的大多是些不堪入目的二流子,結果選來選去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找不到個中意的,直到庚薪出現。

  庚薪一表人才,又曾得過功名,雖說現在家境敗落,但是至少曾是官宦人家,又是得過功名的,削了功名不假,學識總還是在身上的,因此孫老掌櫃便想招他為婿,庚家兩父子正在走投無路的當口兒,很痛快地答應了,父子倆從此有了存身之所。

  但是在孫家,他並沒有什麼地位,孫夫人對他頤指氣使,繼女妙弋也是黑眼白眼的看不上他,這麼多年下來,他忍氣吞聲,男兒氣概一點點的消沒,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了。不是麼?哪怕是明知自己娘子勾搭上了楊文軒,他的選擇是什麼?裝聾作啞而已。

  庚員外發出一陣似哭似笑的嗚咽:“那個混蛋,我想殺了他,我真想殺了他,把他千刀萬剮啊!”庚員外捶著床榻,在心底里咆哮,他也只敢在心底里咆哮:“有人要刺殺他?那人是誰,怎麼就沒真個把他殺了,蒼天啊,你不開眼啊!”

  夏潯進退兩難,暗暗叫苦,這一瞬間,他便想通了庚員外的神氣為什麼那麼古怪,坐堂郎中的眼神為什麼那麼詭異,庚父為什麼含沙射影,跛足家丁看自己的目光為什麼若有深意……一切的一切,謎底只有一個:楊旭與孫夫人有私情。他現在扮的是就是這個楊旭呀,是虛與尾蛇,還是想法子擺脫她的糾纏?

  夏潯正在猶豫,孫夫人已牽住他的胳膊,嬌滴滴地道:“冤家,還不快跟我走?”

  夏潯把牙一咬,正要推開她,找些義正辭嚴的理由為“自己”結束與她的這段荒唐之戀,廳外忽地傳來一個孫府家人的聲音:“楊公子,貴府家人來我府上報訊,說貴府有要緊的事情,請公子馬上回去。”

  夏潯大喜,連忙從孫夫人身旁滑開,高聲應道:“知道了,我這就回去。”說著,向孫夫人如釋重負地道,“小弟家中本約了人商量事情,不想……我得告辭了。”

  孫夫人雖大失所望,神態舉止卻迅速恢復了雍容典雅,她鎮靜地掠了掠鬢邊淩亂的發絲,隨他走向廳外,一到廳口便站定身子,神情恬淡,微微福身,說道:“公子慢走,妾身不遠送了。小蘭,送一送楊公子。”

  候在廊下的丫環小蘭一聽,忙答應一聲,上前引了夏潯便向外走。二人一出院子,孫夫人的臉色便陰沉下來,黎大隱不知從何處突然鑽了出來,拖著殘腿緩緩挪到她的身邊,低聲問道:“小姐,可看出了端倪?”

  孫夫人臉上陰晴不定,久久沒有說話。黎大隱不敢催促,只在一旁垂手而立,偶爾閃目望向院外夏潯離去的地方,目中殺氣隱隱……

  夏潯心有余悸地隨著丫環小蘭向外疾走,堪堪走過花園兒的時候,就聽一個少女聲音遠遠喚道:“楊公子。”夏潯聞聲止步,扭頭看去,只見娉娉婷婷一個少女,身著一襲翠衣,俏生生地立在側廂院落的月亮門下,手中握著一卷書,向他歡快地招手,笑靨如花,十分動人。

  夏潯驚魂未定地想:“這又是哪個?”

  遲疑間,丫環小蘭已欠身施禮道:“小姐。”

  夏潯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孫妙弋,生春堂的大小姐。”

  少女蹦蹦跳跳地走過來,向小蘭擺擺手,小蘭便退到了一邊。少女走到夏潯面前,素白如玉的手掌向他面前一伸,嫣然笑道:“楊公子好久不來我家,今天總算被我逮到了呢,公子答應借與奴家的話本兒呢?”

  夏潯愕然道:“什麼話本兒?”

  妙弋嗔道:“楊公子答應要把關漢卿的話本兒《杜蕊娘智賞金線池》借奴家一閱的,怎麼自己反忘個幹幹凈凈?”

  夏潯暗暗舒了口氣,打個哈哈道:“喔,抱歉的很,今日我本是要往別處去,路上巧遇令尊,這才過府一敘,隨身怎會帶著話本兒呢?哈哈,這樣吧,下次登門造訪的時候,我一定把那話本兒帶來,借與小姐一閱。”

  孫妙弋道:“那好吧,人家便信你一次,若再失言,小心食言而肥。喏,給你。”

  夏潯奇道:“這又是什麼?”

  孫妙弋道:“你向奴家借的《崔鶯鶯待月西廂記》啊,人家可不像你,聽說你到了我家,馬上便取了來,巴巴兒的給你送來,這可是奴家親手謄抄的話本兒,珍惜的很,你莫要給涂污了。”

  夏潯伸手去接話本兒,誰料甫一觸及話本兒,便覺一只細細長長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里輕輕一勾,夏潯一怔抬頭,就見孫大小姐眸中狡黠的神採一閃,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細微聲音匆匆說道:“後天未時二刻,玉皇廟蠶神娘娘殿相見。”

  “啊?”夏潯當場石化。

  孫妙弋向他羞喜地一瞥,抽回手去,揚聲道:“公子可不要忘記了。”

  “楊旭啊,你倒底造了什麼孽!”夏潯欲哭無淚。

  夏潯逃也似的離開孫府,一直到了大街上,才長長出了口氣,定定神向彭梓祺問道:“府中出了什麼事?”

  彭梓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我怎知道你們家里出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

  夏潯一呆:“你不是說……”

  彭姑娘冷哼道:“我只是聽說庚員外酩酊大醉,估量你又要幹什麼喪天良的事兒,隨便找個借口叫你出來!楊旭,你好歹也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能不能少幹缺德事兒?”

  夏潯遲疑地道:“我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你自己心里有數!舉頭三尺有青天,人可欺,天不可欺!你有財有勢、有名有貌,你想要什麼得不到?何必盡幹些違背天理人倫的事情。”

  夏潯有些恍然:“難道楊旭的事情她竟然知道?”

  他遲疑地問道:“你是說……”

  彭梓祺板著俏臉道:“我不想說,臟了我的嘴!”

  夏潯忽然笑了,向她長長一揖,感激涕零地道:“在下知昨日之非,悟今日之是,已然痛改前非了。”

  彭梓祺冷笑道:“哦?狗也改得了吃屎麼!”

  夏潯攤攤手,無奈地道:“浪子回頭金不換麼,你說是不是?”

  “呸!”彭姑娘掉頭就走。夏潯抹了把臉,鬱悶地跟了上去。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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