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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初現端倪

時間:2012-11-28 07:49   來源:中國臺灣網

  第11章  初現端倪

  很奇怪,和夏潯倣佛上輩子是仇家的彭梓祺,偏偏和夏潯的貼身小丫環肖荻非常對脾氣,才兩天相處下來,兩人已十分的親近了。大清早,彭梓祺在院子里蹲著馬步,便和一旁的小荻有說有笑地聊起了天。 

  小荻道:“我聽說彭哥哥家里好多人練武的,你們練了武藝,是像人家說的那樣,走遍天下,行俠仗義嗎?” 

  彭梓祺笑道:“道聽途說的事,你不要當真啦。我家那些兄弟們,都學了一身好武藝,可他們不好勇鬥狠上街鬧事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們去行俠仗義?哼!就說我大堂哥吧,大堂兄練就一手飛針絕技,你猜他咋用?” 

  小荻好奇地問道:“怎麼用?” 

  彭梓祺撇撇嘴道:“有一回,他在外面惹了事,大伯大發雷霆,要找他回來吃家法,當時他不在,堂兄弟們都在廳上陪跪,沒人給他送信兒。我大堂兄叫彭瀚波,其實為人還不壞啦,對我也很好,當時我恰好在外面,就想去給他報個信兒。我打聽到大堂兄正在‘怡香院’里吃酒,就急匆匆地趕過去了,結果一進屋我就看到……,哼哼!哼哼!”   

  小荻心癢難搔地道:“看到什麼了,彭哥哥,快說嘛。” 

  彭梓祺臉紅紅地道:“我看到他呀,把一百文一張的寶鈔扔在空中,然後使飛針絕技將那寶鈔釘在牆上甚至房梁上,然後讓那院子里的姑娘們去撿,誰摸到了,把針拔下來還給他,錢就歸誰了。但是不許踩凳子搬桌子,那些姑娘們就互相幫忙,爬牆的爬牆,疊羅漢的疊羅漢……” 

  “啊!”小荻嚷道,“你大堂兄怎麼這樣啊,太離譜了。” 

  “離譜?還有更離譜的呢。不過……”彭梓祺乜了小荻一眼,忽然放低了聲音道,“我聽說你家少爺也不大靠譜呢,他在家里沒有長輩看著,還不為所唯為?” 

  “為所欲為?”小荻奇怪地道:“什麼啊,怎麼為所欲為啦,我家少爺從來不幹那麼荒唐離譜的事。” 

  “真的沒有?”彭梓祺狐疑地上下看小荻,“他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揩你的油啊?” 

  小荻紅著臉道:“怎麼可能,彭哥哥你不要亂講,少爺……一向當我是親妹妹一樣的。” 

  彭梓祺瞇起了眼睛,不相信地道:“真的?那個好色無行的家夥放著你這麼可愛的小丫頭在身邊,居然沒偷吃?” 

  小荻紅著臉道:“真的,我沒騙你啊。我家少爺哪有你說的那麼不堪,一定是有人對你瞎說,彭哥哥剛才不也說,道聽途說的事當不得真嗎?你幾時見過我家少爺放浪無行了?” 

  彭梓祺怔了一怔,還真被小荻問的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小荻已轉移了話題,喜滋滋地道:“彭哥哥,你要照顧我家少爺三個月呢,這段時間,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彭梓祺奇道:“你學功夫幹什麼?” 

  “保護少爺啊!”小荻理直氣壯地道。 

  就在這時,夏潯衣著光鮮、人五人六地晃了出來:“咳!彭公子,咱們今兒再出去走走?” 

  彭大姑娘板起俏臉,冷冰冰地問道:“今天準備去哪兒招蜂引蝶啊?” 

  夏潯今天既沒招蜂,也沒引蝶,而是去看了自家的店鋪。頭一家他就去了“林楊當鋪”,見到了他“仰慕已久”的林北夏林大掌櫃,在林大掌櫃挾槍帶棒、明捧暗損的一番接待之後,夏潯粗粗翻了翻帳目,聽了聽近來的經營情況,便灰溜溜地離開了。 

  離開“林楊當鋪”的時候,林北夏在夏潯的心目中嫌疑度大大減輕。因為林北夏的表現,根本不像一個對他懷有殺機、而且已經付諸行動的人。

  林北夏的確對他充滿了怨恨,可是如果林北夏是幕後兇手,他在見到夏潯的時候,絕不會把他的不滿和怨恨表現得如此淋漓盡致。從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不管林掌櫃是個城府很深、善于偽裝的人,還是一個胸無城府、喜怒形于色的粗人,只要是他策劃了對楊文軒的行刺,就絕不會再對楊文軒暴露出這麼強烈的敵意。所以,庚員外也就上升為夏潯心中的第一懷疑對象。

  離開林楊當鋪後,夏潯又走了幾家店鋪,油坊、糧米坊,最後來到了楊家作坊,這家作坊位于城郊,主要生產日用鐵器,比如鐵鍋、鋸子、錘子、菜刀、繡花針、馬掌等等,莫要小看了這些生意,尋常的鐵匠鋪子只能生產些菜刀等簡單的工具,一天打造不出兩把,只能滿足同一小部分人的生活需求,像鏽花針這樣精致的小玩意兒他們還生產不出來。

  而楊家作坊是量產,不僅可以供應山東各地的雜貨鋪子,還遠銷朝鮮、琉球。以一枚針來說,本錢極小,技術含量卻不小,沒有相應的錘鍛技術,你就拿根鐵杵去磨吧。所以一根針賣到朝鮮琉球這樣的地方去,至少有五分銀子可賺,針本來就極輕微細小,易于攜帶,哪怕是個小行商背一口褡褳出去,換回來的也是十倍重量的白銀,這可是長期而穩定的財富來源,所以算得上是楊家的一項重要產業,他身在青州城,一次不去未免說不過去。

  到了楊家作坊,夏潯認真聽取了王掌櫃的匯報,一邊看進銷收支的各項帳目,一邊隨口問些東西,他不是虛應其事地應付,而是真的在認真了解自己名下的生意,因為如果他真能實現自己的計劃,這些產業都將真正的屬于他。 

  等到對整個作坊有了一個全面的了解之後,他又在王掌櫃的陪同下,親自下到一個個工作棚子,視察生產情況。在這里,夏潯頭一回看到了針的制作過程。 

  這時候的針使用的是拉絲和滲碳熱處理技術,匠人將上好的熟鐵鍛成細條,加熱後用穿孔的鐵模具拉拔成絲,再將細細的鐵絲剪斷,搓削光滑後穿眼成為針形,放到鐵鍋里緩慢翻炒使之退火,最後用松木、木炭、豆豉做滲碳劑拌以細泥,將針覆蓋加熱進行滲碳,最後將針在水中淬硬。 

  這針是夏潯以前在生活中見慣了的東西,他卻從不知道要如何制作這些東西,想不到這時候的針居然是先拉出軟而韌的鋼絲,再通過炒熟滲碳來加硬。目擊整個操作過程,夏潯不由嘖嘖稱奇,看著那燒紅的熟鐵被抽成細細長長柔韌發亮的鐵絲,夏潯心中攸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及時捕捉住了這個想法,斟酌良久,嘴角漸漸漾起微笑,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陣兒,夏潯問正在抽絲的姜師傅:“姜師傅,這鐵絲只能抽兩尺長麼?” 

  姜師傅一見東家動問,忙放下家什,起身答道:“東家,這鐵絲不只能拉兩尺,只不過做針的話,每根鍛鐵抽出兩尺長再予以截斷然後穿眼就成了,無須拉得太長。”

  夏潯捏著下巴,沉吟道:“嗯,那麼近丈長的鐵絲,也能拉出來麼?”

  姜師傅點頭道:“一丈來長的一根整絲也能拉出來,不過那就要用到上等好鋼,做針嘛,用不著那麼好的鋼鐵,也不需要拉那麼長的絲。” 

  夏潯點頭道:“好,能做得出來就好,姜師傅,請你用最好的鋼,再加上你姜家的秘法,為我打制五條鋼絲,柔韌度越高越好,最遲明天打造好。王掌櫃,姜師傅打制好後,你馬上親自把它們送到我府上,我有用處。這個月……給姜師傅多加兩貫的工錢。”

  “奇怪,這家夥又想要幹什麼了?”彭梓祺好奇地看著夏潯,在他目中閃爍著難以琢磨的詭譎,令人望人生悸。

  在楊家作坊用過午膳之後,王掌櫃把東家親自送出了門外。離開作坊,站在十字街頭,夏潯心中一陣猶豫:“這個時間……快到妙弋姑娘約我相見的時辰了,我去,還是不去?”

  從本心里來說,夏潯不想見她,那日短短的接觸中,夏潯已經察覺到,庚家這對母女和楊文軒都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現在他還沒有搞清楚的只是這對母女是否知道對方與楊文軒的關係,以及孫家小姐和楊文軒已經發展到了什麼程度。

  至于那位孫夫人,就不用說了,這個楊文軒啊,還真是……

  如果有可能,夏潯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和這對母女再有任何瓜葛,可是眼下庚員外的嫌疑越來越重,要找出那個潛在的威脅,先要查清此人的根底,或許從孫小姐處下手會奏奇效……

  彭梓祺有些狐疑地問道:“你不會連要去哪兒都沒想好吧?”

  夏潯吸了口氣,挺起胸膛道:“走,去玉皇廟。”

  彭梓祺曬然道:“你們讀書人不去拜孔廟,拜玉帝做甚麼?”

  夏潯嘆道:“只是有一個不想見,卻又不得不見的人在那里等我罷了。”

  彭梓祺正想再問個清楚,夏潯已舉步向前走去。

  城南玉皇廟,香火並不十分興旺,山門處進出的信徒遊客稀稀落落,夏潯帶著彭梓祺趕到玉皇廟前,抬頭看了看那高大的山門匾額,正要走進去,一旁忽有人叫道:“啊,原來楊公子在此。”

  夏潯佇足看去,就見右側碑廊後面閃出一個青衣老者,笑容可掬地迎過來,向他深施一禮道:“小老兒朱洞,見過楊公子。”

  夏潯瞧這人一身家仆打扮,容貌有些面熟,微微錯愕道:“你是……”

  老人笑道:“小老兒是朱府管家。前兩日在十字街頭,我家公子與人起了衝突,公子曾經從中斡旋勸和……”

  “啊!”他這一說,夏潯便想了起來,拍拍額頭道:“對對對,我記起來了,老管家今兒怎麼也到這來了?”

  朱洞道:“哦,我家小姐到廟里上香,小老兒陪同前來,年紀大了,不中用,路走多了就會氣喘,所以候在這廟外面,小老兒正在廊下歇涼,恰好看見公子,便來打個招呼,再致謝意。”

  說著,他瞟了眼站在夏潯身側比大姑娘還俊俏幾分的伴當,笑道:“公子也來廟里進香?”

  “呃……是啊,正好走到這兒,便到廟中拜拜,這便進去了,老管家回見。”

  答對完了朱府管家,夏潯向彭梓祺微一頷首,舉步進了山門,繼而再入儀門,過了成湯殿,繞過獻亭、玉皇殿,忽見左廡二十八宿殿里兩個人影有些熟悉,夏潯定睛一看,只見虛目鼠神像下面,站著一對男女。男的眉清目秀,女的娟麗俊俏,竟然是朱家小姐朱善碧和前兩日剛剛結識的崔元烈。

  眼見二人談笑甚歡,一個談笑風生、神採飛揚,一個眉目傳情,掩唇嫣然,竟似彼此有了幾分情意,夏潯不覺微笑起來:“才短短幾日功夫,他們竟然……這還真是緣到自然來啊。”

  彭梓祺一旁看著,說道:“你不上前打聲招呼麼?”

  夏潯莞爾搖頭:“不要了吧,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正說著,就見崔元烈和朱姑娘說了幾句什麼,順手掏出一張寶鈔,遞給朱姑娘的貼身小婢,似乎要她去買什麼東西。小丫環接了寶鈔歡歡喜喜地離開了,崔元烈則向朱姑娘束手揖讓,朱姑娘含羞點頭,兩人相傍著轉向了殿宇深處,一邊走崔元烈一邊指指點點,似乎給她介紹著廟中神仙的傳說故事。

  夏潯微微一笑,轉向了另外一側的廡殿:“走吧,咱們走這邊,莫要驚擾了人家這對有情人。”

  彭梓祺跟著他行去,回頭看了一眼,故意說道:“那位朱姑娘很漂亮啊,若是當日你便有意接近她,憑你家世相貌,說不定她的一顆芳心就屬于你了。”

  夏潯道:“天下美人何止萬千,難道只要美麗的,我就要想方設法弄到手麼?”

  “難道你不就是這樣的人麼?”

  夏潯意味深長地一笑:“緣如風,風不定。雲聚是緣,雲散是緣。緣是不可求的,只能候其自來,來也是緣,去也是緣。已得是緣,未得亦是緣,我要的人,一定要和我有緣才行。”

  彭梓祺冷哼一聲道:“裝神弄鬼,打什麼機鋒!”

  夏潯笑道:“自與公子相識,聽你說的最多的一個字就是‘哼’,你說咱們這是什麼緣?”

  彭梓祺脫口說道:“孽緣!”

  夏潯擊掌笑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哈哈哈……”夏潯大笑而去,彭梓祺這才省覺此話大有語病,欲待分辯,夏潯已轉入十二辰殿,只得恨恨一跺腳,紅著臉追了上去。

  “啊,彭公子,有勞你在這里相候,我去見一個人。”過了關帝殿,見到不太起眼的蠶神殿匾額之後,夏潯突然止步,對彭梓祺道。

  彭梓祺狐疑地道:“你要見什麼人?”

  夏潯道:“這人麼,要和我談一筆很大的生意,所以實在不方便有人在側。”

  彭梓祺眨眨眼道:“不需我護在左右?你不怕那刺客出現害你麼?”

  夏潯道:“怕,當然怕,不過我這一天來行蹤不定,那刺客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再說,我就去那蠶神殿與之一唔,並不往別處去,呵呵,請公子在此稍候。”

  “鬼鬼祟祟的,見的一定是女人!你若真是與女人在此幽會,卻要本姑娘給你望門把風,我絕饒不了你,一炷香,我就等你一炷香時間,到時你不出來……哼!哼哼!”

  彭梓祺暗暗想著,往石階上一坐,橫刀于膝,冷笑等候。

  夏潯走到蠶神殿前,鬼鬼祟祟地左右一看,飄身閃進殿去。蠶神殿並不大,單獨供奉著蠶神娘娘,玉皇廟香火本來就不旺盛,青州地面上蠶桑之業不夠興旺,拜蠶神的更是寥寥無幾,此時小殿中只有兩個女人,一個是頭梳雙丫髻的小侍婢,年約十二三,長相清秀,另一個正是孫家小姐妙弋。

  “咳!孫姑娘,小生……”

  “文軒哥哥,你可來了!”一見夏潯,孫妙弋喜出望外,軟綿綿的少女嬌軀便撲入他的懷里,夏潯連忙雙手高舉,說道:“孫姑娘,請住手,這里……這里……”

  “啊!”孫妙弋這才省覺自己喜極忘形,連忙臉紅紅地離開他的懷抱,先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又對那小丫環道,“小玉,去廟外攤子上看看,給我選個荷包兒回來。”

  “是,小姐。”小丫頭答應一聲,瞄了夏潯一眼,只見這位爺呆頭鵝一般在那兒站著,什麼表示都沒有,登時撅起了小嘴,很不高興地向殿外走去,倒是孫小姐反應快,抿嘴一笑,自袖中摸出張兩百文面額的寶鈔來塞給她,小姑娘這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小玉丫頭乖乖地出去,殿門卻還敞著,孫家小姐再度撲到他的懷中,夏潯又叫:“孫姑娘,光天化日,神佛面前,人多眼雜,千萬小心。”

  孫妙弋“嗤”地一笑,還以為他是有意戲弄自己,含羞帶笑地嗔道:“討厭,好久不見人家,一見了就裝佯兒,你膽子小啊?那你當初你怎麼就敢……就敢……哼!”說著,她先紅了臉,氣不過地在夏潯胸口捶了一記粉拳,拉起他的手道:“來!”

  蠶神殿前邊有窗,後面是山牆,左面也是一堵牆壁,右面卻有一個門口,走進去,是一處小小的配殿,配殿空空一無所有,牆角又有一道門戶,卻是鎖著的,孫妙弋自懷中摸出一枚鑰匙,打開門鎖拉開小門兒,外邊立刻有光透進來。

  孫妙弋一貓腰鑽了出去,向夏潯招手道:“來!”

  夏潯硬著頭皮跟上去,一俟過了小門兒,就見這是一個四面山牆形成的天井,不算很大,五尺見方的天井,里邊長滿了野草,高處有樹幹斜探過來,掩住了半角天空。東西兩側的山牆有些傾斜,因此築了兩道斜坡的磚牆,抵住了牆壁,天井便更顯狹小了。

  他正四下打量的功夫,孫姑娘已自外面鎖好了門,自後面抱住了他,臉頰貼著他寬廣結實的後背,昵聲道:“沒良心的小冤家,你說,你有多久沒見人家了?我聽說你從泰州買回一個妾,打從那天起,你就沒登過我家的門吧?哼!當初花言巧語的,一騙了人家的身子去,你就變了模樣,你說,心里頭倒底有沒有人家?”

  “渾蛋,楊文軒你真是個十足的渾蛋!”夏潯不禁將那個死鬼罵了一遍又一遍。

  妙弋幽幽地道:“冤家,我娘說,最遲明年,就要讓我嫁過去了,人家好舍不得你,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沒有多少了!”

  “什麼?這位孫姑娘還是有了婆家的?”夏潯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緊接著,妙弋姑娘繞到他身前,臉上一團紅暈,紅潤精致的雙唇微微顫動,微閉的妙目中居然滑下兩滴晶瑩的淚珠來。

  黎大隱拖著一條殘腿,慢慢走到孫雪蓮榻前,畢恭畢敬地喚道:“小姐。”

  孫夫人側了側身,淡淡問道:“妙弋又到玉皇廟去了?”

  “是!”黎大隱答應一聲。孫夫人的雙腿突然繃直了,纖巧的金蓮繃得筆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黎大隱很熟悉小姐的習慣性動作,知道小姐在忍耐,不管是痛苦還是憤怒,她在忍耐。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小姐忍耐痛苦的習慣性動作。

  纏足的風氣這個年代還不是十分的流行,官吏貴族家庭的女子少有纏足的,就是宮中選妃嬪也很少選擇纏足女子,若是普通宮女,即便入宮前纏了足的,也要令其恢復天足以利宮中行走;普通百姓家庭,女人要維持家計,同樣少有纏足,只有中間階層,家境富有,又非貴族官吏的家庭,選擇纏足的閨女較多。

  黎大隱清楚地記得,那是小姐第一次纏足,他就在暗處看著,小姐坐在床上,那一雙白生生的秀氣的腳兒,纖纖如筍,小而精致,皮膚如同剛出生的小白鼠般晶瑩粉嫩,那十趾臥蠶,望而生香,美得驚心動魄。

  可是,那雙腳兒被長長的布布裹起來,布帶一層層纏起,小姐深深蹙起了秀氣的眉毛,眸中溢著淚花兒,看得他的心也好疼好疼。那一夜,在夢中,他一直匍匐在小姐腳下,一直舔著她那雙美妙絕倫的腳兒,舒緩她的痛苦,聽她咯咯嬌笑。

  很多年過去了,小姐已由當初稚純可愛的少女,變成了一個風情萬種的婦人,但是在他眼中,小姐還是小姐,始終是他當初看到的那個深深蹙起了眉頭、眸中溢著淚花兒、楚楚可憐的小小姐,讓他願意用一生來呵護。

  孫雪蓮沒有注意他盯著自己雙腳時的癡迷,她的心正被嫉妒和憤怒噬咬著:“他……還在和弋兒來往……”

  “小姐,我看他未必是真的楊旭,那一夜在雲河鎮,小人絕沒有失手,楊旭,必定死了。”

  “住嘴!”

  孫夫人突然尖叫起來,她跳下地,一個耳光摑到黎大隱的臉頰上,五道指印殷然,黎大隱一動沒動。雖然他只要伸出一根手指頭,也能輕易地把孫雪蓮置于死地,可他根本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躺閃,硬生生地挨了一記耳光,他的腰彎得更深了,溫馴地道:“小姐息怒,都是小人的錯。”

  很久以前,他是江湖道上響當當的爺字輩人物,那時,他是一個江洋大盜,是一夥山賊的二頭目,他的綽號叫“二把刀”,並不是說他的本事低劣,而是因為他擅使一把長刀、一柄短刃,攻守兼備,殺招犀利,才在兄弟夥里搏得了這麼一個看似戲謔的綽號。有一次,山寨內訌,他做為失敗的一方,死里逃生,逃出了山去。

  就是在那一次火拼中,他傷了一足,從此變成了跛子,他被販藥經過的孫家老掌櫃給救了,那時大明剛剛立國,江山還未一治,沒有完整嚴密的戶藉。他說自己是個被山賊劫擄了的良民,騙得了孫老掌櫃的信任,從此留在了孫家,直到今天。

  他的恩人孫老掌櫃已經過世了,可他的小小姐還在,不管是剛見到她時,她是那個粉妝玉琢的可愛小丫頭,還是今日已成長為風情萬種的成熟婦人,她永遠是他的小姐,他心中的神,他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人。

  他從不敢對小姐說出他的感情,小姐招贅了夫婿,他只能默默地看著;姑爺病死了,小姐再嫁了庚薪,他還是默默地看著;小姐勾搭上楊文軒,他仍然只能默默地看著,甚至還得幫著小姐遮掩行蹤。只要小姐開心、快樂,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楊文軒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打起孫家祖產的主意;更不該有了小姐的青睞還不知足,居然把小姐的女兒也勾搭到手,害得小姐如此傷心。小姐終于認清那個負心人的真面目,黎大隱很開心,他自告奮勇,趕去為小姐除掉了那個喪盡天良的混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混蛋居然活蹦亂跳地再次出現了。

  孫雪蓮扇了他一巴掌,似乎怒氣有些消了,她蹙著眉頭,在房中踱起步來:“他的樣子,和楊文軒一模一樣。我那天故意對他投懷送抱,本想誘他脫了衣衫,看看他胸前有無刀創,還有他大腿處有無楊文軒的那顆青痣,可惜……”

  黎大隱踏前一步,說道:“小姐,何必這麼費事呢,小人再動一次手,管他真的假的,只是一刀殺了,不就一了百了?”

  孫雪蓮仰起頭,神色變幻,沒有言語,良久,嘆息一聲躺倒在榻上,喃喃地道:“你出去,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黎大隱咬了咬牙,像一條受傷的狼似的,一步步走了出去。

  夏潯握住妙弋的手,正色道:“妙妙,我有話對你說。”

  “怎麼?”妙妙詫異地睜開雙眸,望向夏潯。

  “妙妙,這些天我之所以避而不見,是因為……我覺得令尊對我們的關係似乎起了疑心……”

  “他?”妙弋的神色頓顯不屑:“他有什麼資格管我?”

  “我不是擔心他,我是擔心,如果他說給你娘知道……”

  妙弋的臉色一變,果然有些擔心起來:“不會吧……我們行事如此小心,娘怎麼會察覺?”

  “我這些天沒去你家,就是想看看你爹是否真的有所發現,你有沒有發覺他最近有什麼異樣?”

  “沒有吧,我還真沒注意過他,不過他又能有什麼異樣,還不是那副樣子,在下人面前就耀武揚威,一回到後宅就像見了貓的老鼠,有事沒事的就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除此之外還會幹什麼。”

  夏潯試探著問道:“他不會武功吧,或者說結交過什麼江湖人物?”

  妙弋道:“姓庚的讀書人出身,拳腳功夫還不及你呢,至于江湖人?他哪能認識什麼江湖人,上上下下的誰真把他當成我孫家的主人啊,他就是在我孫家混吃混喝的一個廢物罷了。要說武功,我們家就只有黎叔有一身好武功。”

  夏潯茫然道:“黎叔?”

  妙弋道:“是啊,就是我家那個跛了一足的人,你見過的,黎叔很疼我,他的武功很厲害的……

  夏潯心中怦然一動:“黎叔很厲害麼,他擅長什麼武功?”

  “我哪兒知道啊,練武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個武師,在你諸生老爺面前還不是得點頭哈腰的,敢冒犯你不成,我見過他練武,不過懶得看啊。”

  “不,你不明白,你沒聽說這幾天我府上發生過什麼事情?”

  妙弋奇道:“事情?有什麼事情?哦,我想起來了,聽說你家遭了賊,被發現後急于逃命,還殺了你府上一個下人?”

  夏潯一怔,心道:“怎麼傳成這樣了?莫非官府為了避免影響,故意放出的風聲?”一時無瑕多想,夏潯便道:“並非如此,那賊不是入府行竊,而是為了殺我,死掉的是我的貼身伴當,他是為救我而死的。”

  妙弋驚呼一聲,花容失色,關切地道:“那賊是衝你去的,你惹了什麼仇家竟要殺你?”

  夏潯緩緩地道:“我曾懷疑過一些人,其中最可疑的,就在你們家。”

  妙弋叫起來:“我家是良善本份的人家,怎麼能……”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遲疑道:“你懷疑……黎叔?”

  夏潯暗讚一聲,點頭道:“很有可能是他。”

  妙弋茫然道:“黎叔……為什麼要殺你?”

  夏潯斟酌著道:“我方才不是說了麼,懷疑庚員外發現了咱們的事。如果庚員外發現了咱們的事,又告訴了你的母親,為了避免此事敗露壞了你家名聲,他們……會不會讓這個對你孫家忠心耿耿的黎叔來殺我呢?”

  妙弋的臉色蒼白起來,夏潯柔聲道:“你放心,就算是他們幹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會把他們怎麼樣,我只想弄清真相才能自保啊。”

  “不會的,不會的,他們怎麼可以……”妙弋擔心地抓住他的雙手:“文軒哥哥,我該怎麼做?”

  夏潯道:“我想要你幫我注意黎大隱和庚員外的一舉一動,如果發現任何異樣,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嗯,這個容易。”妙弋忙不迭答應。

  夏潯讚許地一笑:“好,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吧,我那個伴當是托人請來的高手,不是我府中的護院,不便讓他久候。”

  “哦……”妙弋雖然依依不舍,事涉愛郎生死,卻也不敢挽留,只得依依不舍隨他出去。

  利用了這位少女對楊文軒的感情,夏潯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他也是無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第二天一早,楊家作坊的王掌櫃便親自登門了。東家親口交待的東西誰不上心?五根亮閃閃的鋼絲細細密密地纏在一個紡綞上,夏潯從王掌櫃手中接過紡綞,放開一段鋼絲,試了試韌度,登時大讚不已。王掌櫃的被東家一讚,骨頭都輕了幾分,臨走時腳步輕快,飄飄然的好象剛從洞房里邊鑽出來。

  送走了王掌櫃,夏潯回到書房,從那紡綞上解下一根鋼絲,纏在一件小物件上,揣進自己袖中,那只紡綞連著剩下的四根鋼絲則放到了書桌最底下的抽匣中,並加了鎖,然後坐在椅上,微闔雙目,狀若養神,暗暗思考著心事:“時間、地點、工具,還缺什麼?”

  他的手指輕輕叩著桌案,發出鼓點一般密密低沉的響聲,忽爾手指一停,叩擊的動作變得緩慢下來:“唔……,還缺點東西,不能完美無暇,也得叫人捉不住痛腳……”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院子里,小荻正興致勃勃地隨彭梓祺學武。彭梓祺看到了夏潯,她糾正了小荻的一個動作,轉身走到廊下:“要出去麼?”

  “不,今天哪兒也不去,你和小荻練武吧,我在院子里四處走走。”夏潯溜到了後花園去,吩咐所有的人不得進入花園,一個人在里邊鬼鬼祟祟地不知忙活些什麼,彭梓祺和小荻趕來的時候,被家丁阻住,二人遠遠看去,就見夏潯一個人漫步花木之間,忽而望天,忽爾看地,忽爾疾行,忽爾慢走,忙活了好半天,才施施然地走回來。

  小荻好奇地問道:“少爺,你在做什麼?”

  彭梓祺也很好奇,只是不好意思開口尋問,于是她就支起耳朵仔細聽,夏潯悠然答道:“少爺在作詩。”

  “哇!少爺都好久不作詩了,那你做出來了麼?”

  夏潯摸摸鼻子道:“唔,做出三句半……”

  小荻興衝衝地道:“說來聽聽。”小荻可不是睜眼瞎,雖然讀書不多,不過從小跟著少爺一起讀書,字還是識得的。

  夏潯微笑道:“老遠環佩響叮當,一雙佳人到後堂,奇在金蓮三寸小,橫量。”

  夏潯呵呵笑著從她們身邊走開了,彭梓祺莫名其妙地道:“他在說什麼?”

  小荻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腳,說道:“少爺好像是說我們的腳大,奇怪,一雙佳人,你又不是女人……”

  彭梓祺臉糗糗地沒有說話。

  第二天一早,楊家又來訪客了,這一次來的是馮檢校。夏潯把馮檢校迎入小書房,兩個人在房中聊了一個多時辰,夏潯才起身送客。一俟送走了馮檢校,便馬上張羅著趕去齊王府。

  夏潯和彭梓祺趕到齊王府時,齊王正在聽一個道人給他講什麼長生之道、煉丹之術,候了片刻,那道人才出來,一派仙風道骨,夏潯不由多看了幾眼。

  齊王今日脾氣極好,笑容可掬地問夏潯:“本王要你做的事,可有著落了?”

  夏潯恭謹地道:“是,門下已經找到了一位甚有門路的賣家,現在陽谷縣,門下這幾天就趕去與他一唔。”

  “好,越快越好。”

  夏潯道:“是,不過門下雖然通過一些朋友和此人搭上了關係,但是一下子進這麼一大批貨,恐怕對方對我的誠意和能力,還會有所懷疑。王爺急于用錢,門下若循序漸進,那是拖延不起的,因此……門下需要王爺賜下一件信物,要讓那人相信我有足夠的本錢吃下他的貨,相信門下可以成為他信賴的主顧……”

  齊王恍然笑道:“原來如此,何必拐彎抹腳,小舒子,取一枚我王府里的穿宮牌給他,要象牙的。”

  “是,王爺。”舒公公急忙領命退下,不一會兒功夫,便托著一枚腰牌走回來。這枚象牙腰牌上雕臥虎雲紋,中間穿孔,可係絲絳,下邊是“齊王府宮衛”五個大字,背面則鐫刻著:“凡守衛官軍攜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與借與者罪同。”

  沉甸甸的腰牌一入手,夏潯心中便是一輕:“大事成矣!”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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