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群英會
花總管押著一輛大車回城,馬上就要城禁了,他剛進城才一刻鐘,城門就轟隆隆地關上了。大車上堆著各種菜蔬瓜果、還有宰好的肥豬一口,這都是從仇秋自家莊子里運來的。
車子到了仇府,自角門兒進去,花總管立即發覺府中戒備森嚴,家丁們都執著刀槍棍棒,明里暗里都有許多人影活動,他的馬車剛一進院子,大門也轟隆一聲緊緊閉起,好像出了什麼事。
花小魚喚過一個家丁,奇怪地問道:“府上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副模樣?”
那家丁道:“管家,今晚有一夥強人摸進了咱們府里,幸虧被咱府上養的狗兒察覺了,那夥強人已經逃了,只被咱們捉住了一個,老爺大為光火,正在水牢里審問呢。”
“哦?”花小魚忙道:“快點,把車上的人弄下來,押進美人窩里去,我去找老爺報信兒。”
那家丁喜道:“管家得手了?”
花小魚傲然道:“我老花出馬,還能失手不成?”
幾個家丁聚攏到馬車前,搬開各種瓜果菜蔬,里邊赫然綁著一位姑娘,嘴里塞著一團布,睜著一雙驚恐中不失動人的大眼睛看著他們。
仇府外面,鬼鬼祟祟跟蹤至此的紀綱親眼看著那輛車子進了仇府,立即撒腿飛奔,趕往“太白居酒家”。他靠著一雙肉腿,跟著騾車來回走了幾十里路,可辛苦極了,可他的心里卻無比興奮,如今魚兒已經上鉤,蒲臺縣頭一號人物仇大老爺馬上就要被他扳倒了,大丈夫揚名立萬,正當今日。
太白居是蒲臺最大的酒樓,酒客如雲,雖不致通宵達旦,喝到夜里兩三更才興盡散去的酒客還是大有人在的,畢竟是承平世界嘛,雖有城禁卻無宵禁,自當及時行樂。
杜千戶帶來的那三十多個大漢都穿便服,暗藏短兵,三五成群地進了太白居酒樓分散在各桌飲酒等候。雖說生面孔比往日多了些,可就算太白居的店小二中有幾個是白蓮教的信徒,他們也只是私下結社,秘密集會而已,林羽七又不想造反,哪可能時刻繃緊戰鬥神經,見了生客便小心提防?因此並未發覺什麼異樣。
此時夏潯與杜龍還有他的兩個親兵一桌,正在啖肉飲酒。杜龍嫌酒杯太小,換了大碗,正自喝得爽快,夏潯則滴酒不沾,一箸不動,只在一旁諄諄教誨:“千戶大人,若是今晚沒有消息,咱們就按原定計劃,分散住進各處客棧,如果有了消息,千萬要依著兄弟的囑咐,要你動手時再動手,切莫一時莽撞壞了大事……”
杜龍鯨吞海飲,一碗美酒咕咚咚灌下肚去,把嘴唇一抹,大咧咧地一拍夏潯肩膀,說道:“楊公子,你就放心吧,你是個讀書人,我老杜是粗人,力氣活兒我來,動腦筋的事你做,到時候兄弟一定唯你馬首是瞻,你叫我向東,我不向西,你叫我閉嘴,我不說話……”
正說著,紀綱跑進了酒店,四下一尋摸,看到了夏潯,連忙跑過來道:“楊兄弟。”
夏潯一見是他,急忙跳起來問道:“紀兄到了,這位是杜千戶,紀兄,怎麼樣了?”
紀綱向杜千戶拱拱手,急急答道:“那姦人乃是本縣有名的士紳仇秋,我方才親眼看見押著彭兄弟的車子進了他的府門,咱們得馬上行動,遲恐生變。”
夏潯面色一緊,轉身道:“千戶大人,趕快集合你們的人,咱們悄無聲息地潛去,殺他個措手……”
夏潯還沒說完,杜千戶已一躍而起,把酒碗往地上狠狠一摔,“啪”的一聲碎片四濺,他又一腳踢開了凳子,振臂高呼道:“兄弟們,抄家夥,動手啦!”
“卑職遵命!”四下里轟然一聲應喏,那些扮成士紳商賈、江湖豪客的精壯士兵們忽啦啦一下站起身,紛紛摔了手中酒碗,探手從衣袍下面擎出了短刀短匕,明晃晃地揮舞著衝了過來。
整個太白居的酒客一個個都嚇得目瞪口呆,夏潯和紀綱也像中了風似的作聲不得……
仇秋在本地有善人之稱,他的宅子很大,卻設有兩處秘密的所在,一是水牢,一是美人窟。那水牢是仇家私動刑罰,囚禁處置觸犯仇家權威的人用的,而那美人窟深建地下,窟中房屋十余間,綺羅綢緞,布置華麗,卻是仇秋藏匿被他擄騙而來的美貌女子的所在。
被仇秋抓住的人正是羅歷,為了掩護眾家兄弟逃走,被仇府的家丁護院生擒活捉,他是一條硬漢子,任你如何用刑,就是不肯吐實。他剛剛遷來本地不久,又是個貌不驚人的普通百姓,不大引人注目,仇府里的家丁竟沒一個認出他來。
仇秋正在嚴刑拷問羅歷的來歷和潛入自己府邸的用意,忽聽花小魚來報,說已把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擄回了府中,哪里還顧得上羅歷,急急離開水牢,便往他的美人窟趕去。
彭梓祺沒受什麼罪,花小魚也知道憑這姑娘的花容月貌,很快就能成為老爺的愛寵,因此捆綁她手腳的繩索都是柔軟的布條,生怕勒傷了她嬌嫩的肌膚,影響了老爺的興致。
仇秋的“美人窩”建在地下,入口在書房里。從書架的地窟入口進去,傾斜的通道到底,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左右有十多幢房間,每間屋子都懸挂著門簾,有的掀著,被反綁雙手的彭梓祺發現那些房間里大多都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穿著輕薄惹火的羅衫,胴體若隱若現,卻絲毫不知掩飾,只是神情木然地看著她走過。
彭梓祺被押進一間房,拿掉了塞口布,但是手仍然反綁著,隨即,仇員外就興衝衝地闖了進來:“小美人兒呢,我的小美人兒在哪?”一看見彭梓祺,仇員外心花怒放地道,“小美人兒,咱們又見面啦。”說著猴急地向她抓去。
彭梓祺哪肯讓他挨著自己身子,急急一個“兔子蹬鷹”,雙足狠狠踢在仇員外胸口,將他偌大一個身子踢得反跌出去,雙臂一掙,裂帛聲起,捆住她手腳的布帶寸寸斷裂。仇員外胸口劇震,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跌入兩個家仆懷中,他身旁兩個身材彪悍、面色陰沉,而且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大漢立即錯身讓過仇員外,向彭梓祺撲過來。
這兩個人叫葉無憂、葉無慮,是一對孿生兄弟。山東人尚武,大多數人都會幾手功夫,能被仇秋聘為教頭的,武藝自然更加出色。其實他們武功雖高,比起彭梓祺這樣的武術世家子弟還要差了許多,但是這對孿生兄弟心意相通,善于合縱連擊相互配合,再加上他們身高力沉,這一點上是遠勝彭梓祺的。而彭梓祺最厲害的武功是刀法,一個大姑娘家,粉拳繡腿,和男人較力氣是吃虧的,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她輾轉騰挪的輕身小巧功夫又沒有多大用武之地,以致和二人拳腳一番,竟然還稍稍落了下風。拳腳對撞,十余招下來,彭梓祺只覺雙臂發麻,不由暗生憂慮。仇秋被人護著逃進另一間房,咆哮道:“抓住她,給我抓住她!”
“不好,久戰下去我要吃虧,反正已經探明所在,還是溜之大吉吧。”彭梓祺立萌退意,彭梓祺一式連環腿逼開葉氏兄弟,便往外面逃去。
美人窟中有警鈴與外面相連,鈴聲響起,已有仇府內宅的心腹家人向里面衝來,可是他們的功夫比起葉氏兄弟遜色許多,不但沒有堵住彭梓祺,被她逃出書房後,還讓她奪了一柄單刀在手。雖說這刀不是她慣用的武器,可一刀在手,彭姑娘還是如虎添翼,除了追在她屁股後面的葉氏兄弟,竟無一人是她三合之敵。
彭梓祺一步步向外衝去,待她殺進兩幢高屋形成的一條狹長小巷,忽然聽見一聲鑼響,緊跟著前堵後追的仇府家丁竟然向外避去,葉氏兄弟手中提著烏沉沉一條鐵棍,也只在巷口虎視眈眈,卻並不上前廝殺,彭梓祺心中一怔,登時有種不祥的感覺。
她馬上橫刀當胸,小心戒備,只聽空中蓬地一聲響,彭姑娘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就見空中白霧茫茫,迅速彌漫了整條長巷,那白霧一入口鼻雙目,立生灼痛咳嗽的感覺。
“不好,是生石灰。”彭姑娘暗吃一驚,立即摒住了呼吸,雙眼瞇起,手中刀舞一個“夜戰八方”,護住周身上下要害,向前猛衝過去。彭梓祺還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她緊閉雙眼舞著單刀,雙目流著眼淚微微窺見一點方向,迅速向前衝去,待她殺出重圍,躍出仇府高牆,已是鬢亂釵橫、汗透衣衫。
雙腳剛一沾地,她便發足狂奔,衝出半條街去,就聽整整齊齊的跑步聲傳來,淚眼微睜,便見影影綽綽數十條人影,彭梓祺不由暗暗叫苦,她現在體力耗盡,手中一口刀都要提不住了,如何再戰?那些人也已發現了她,立時有人高喝一聲:“備戰!”
七八條大漢齊刷刷地頓住身形,緊接著向側翼一展,擺開了合撲之勢,他們身手雖然矯健,其實都算不得什麼技擊高手,可是七八個人默契如同一人,這一展勢,已然封住了彭梓祺周遭,一旦同時舉刃刺來,就如一個人同時自七八個角度發起攻擊,真正練了一輩子技擊術的人也沒有這麼高明的身手,這就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可怕之處了。
“住手!彭公子!”有人發出一聲驚叫。
彭梓祺聽了喜道:“楊公子。”緊接著就覺手臂被人扶住,彭梓祺手中一寬,單刀當唧落地,一跤便軟倒在他懷中……
“不對勁兒,不對勁兒!”仇秋撫著胸口跌坐在床上,沉吟道,“這女子一身武功如此了得,為何甘被捆縛,直到此時才發難脫逃?”想了一想,仇員外暴怒的神情消失了,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突然露出了驚懼的神色:“這是一個陷阱……他媽的!快,馬上備車,把不該留在府中的人全部送走。”
花小魚茫然道:“送走?老爺,如今這時辰已經關了城門,小的……小的把人送去哪兒?”
仇秋臉色數變,突然獰笑一聲:“送去縣府後衙,叫單生龍給老子看著!他吃我的、喝我的,大難臨頭,他不拉我一把怎麼成?快,馬上去辦!”
他臉上帶著令人心悸的獰笑,惡狠狠地道:“誰想要害我,盡管放馬過來,鹿死誰手,殊未可知!”
夏潯扶住彭梓祺,驚問道:“彭公子,你怎麼了?”
彭梓祺雙目難以視物,勉強說道:“我被潑了石灰,眼睛難受,仇府建有秘窟,入口在書房,推開書架可入。”
“潑了石灰?”夏潯臉色大變,轉身道:“杜大人……”
杜千戶道:“我省得,兄弟們,衝!”領著三十多個大漢,手執各種兵器,殺氣騰騰衝向仇府。
夏潯彎腰一抄彭梓祺的腿彎,便把她抱了起來。彭梓祺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嚷道:“你幹什麼?”
夏潯並不回答,左右看看,窺中一家門戶還像點樣兒的,衝上前去抬腿踢門:“開門,快開門!”喊了兩聲等不及里邊答應,夏潯用力狠踹,一連三腳,硬生生踹開了門戶,里邊燈光亮起,一個赤著上身的黑壯男子提著搟面杖衝出來,戰戰兢兢問道:“你……你做什麼?”
“菜油,快拿菜油來!”夏潯抱著彭梓祺登堂如室,如入無人之境,只是大叫。
那戶人家的老少都衣衫不整地跑出來,見是一個儒生打扮的公子,攙著一個姑娘,並不像是搶匪上門,這才反應過來,當家的漢子忙吩咐自己婆娘:“快些,把菜油拿過來。”
夏潯把彭梓祺放在椅上,從那婆娘手中一把搶過菜油,衝洗彭梓祺的眼睛,菜油橫淌,只當水用,看得那一家人好不心疼。待到眼睛稍能視物,彭梓祺心中頓覺輕快,這才醒覺自己披頭散發,滿臉菜油,那副醜樣子全被楊大少看在眼里,不覺羞窘難當,連忙向那戶人家的男人問道:“大叔,你家里可有清水?”
“喔……那邊,後院里有一缸……”
那人到現在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茫然一答,彭梓祺已飛身跳起,穿過堂屋直入後院,夏潯不便跟去,只能在廳中等候,他向這戶人家老少解釋了幾句,又翹腳兒看看仇府方向,不知道杜千戶那邊情況如何,真是兩面著急。
杜千戶沿路狂奔,跑出百余步距離,見路旁一座很大的府邸,門口有燈桿兒,照著門楣上“仇府”兩個大字,有人叫道:“大人,這兒,就是這兒,這就是仇府。”
杜千戶倒是個爽快人,把手一揮,便命令道:“破門!”
話音剛落,就見街道另一端也衝過來一群人,頭前一人一瘸一拐的,這群人手中拿著叉子棒子五花八門各色武器,嘴里喊打喊殺的比他們還兇,杜千戶不由一怔。
那一瘸一拐的漢子就是唐姚舉,他看到杜千戶一夥人強攻仇府,大喜過望,大街上不便叫破對方真實身份,便喊道:“你們是從太白居來的兄弟嗎?”
杜千戶一怔:“他們怎麼知道我從太白居來的?”口中應了一聲,“正是,怎樣?”
唐姚舉喜道:“兄弟錯怪你們了,果真是義氣好漢!”他向自己帶來的人振臂高呼道,“幫手來了,咱們並肩子上啊。”說著便領那些人衝向仇府,杜千戶恍然大悟:“這就是楊公子說的援兵了吧?嘖嘖嘖,一群烏合之眾,真難為了楊公子從哪兒找來的。”
兩下里合兵一處,便合力攻打仇府,仇府雖已有了準備,但哪里抵擋得住?一時間仇府雞飛狗跳,婦幼號啕。
夏潯隱隱聽著從仇府傳來的喊殺聲,只恨不得立即衝過去,就在這時,彭梓祺慢慢走了出來,衣服盡濕,裹在身上,在微弱的燈光下那曼妙玲瓏的體態若隱若現,她走到夏潯身邊,有些難為情地道:“我……我沒事了……”
夏潯忙又問道:“眼睛怎樣?”
彭梓祺雙目紅腫若桃,不願叫他看見,所以一直都低著頭,這時聽出他的關切,心中不覺一暖,輕輕嗯道:“還好,救治及時,只是微腫,並無大礙。”
夏潯心中頓安,說道:“仇府那邊不知如何了,我得趕快去看看。”
“我也去!”彭梓祺咬牙切齒地道,“他們竟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我,我一定要把他們碎屍萬段……”話未說完她已衝了出去。夏潯連忙掏出一卷寶鈔放在桌上,也一陣風兒似的衝了出去。
夏潯和彭梓祺趕到的時候,杜千戶和唐姚舉已衝到了仇府主宅,仇員外領著些忠心精幹的家人守在書房門口,雙方都打起了燈籠火把,照得通明如晝。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彭梓祺搶過一把刀便衝了上去,可她沒想到夏潯這位少爺秧子竟也有膽子往前衝,夏潯似模似樣的揮拳動腳打了沒幾下,就哎喲一聲倒跌出來,似乎被人擊中了。彭梓祺一見他衝進去,便在注意他的行蹤,見此情形連忙飛掠過來,生怕齊王府貴人出事的杜千戶業已衝過來,扶住了夏潯另一條臂膀。
兩人扶起夏潯,異口同聲問道:“楊公子,你沒事吧?”
夏潯道:“這些仇府家丁好兇悍,我沒事,只是……只是……”他在袖中摸了一陣,摸出一把碎片,懊惱地道,“可惜了,我的穿宮牌被抽碎了。”
彭梓祺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東西,詫異地問道:“什麼穿宮牌?”
杜千戶卻不以為然地笑道:“虧得這牌子擋了一下,公子無恙就好,一塊牌子嘛,回青州後公子再請領一塊不就得了。”
夏潯轉嗔為喜道:“杜兄所言甚是!”說著把手中象牙碎片順手丟在地上。
這時,唐姚舉聞訊一瘸一拐地走來,起初他還以為是杜羽七派人相助,現在才知道這是一位姓楊的公子請來的幫手。夏潯幫助他老娘上縣衙打官司,他的手下中有人見過夏潯,這時忙向他說明夏潯身份,唐姚舉感激涕零,到了夏潯面前納頭便拜:“恩公大情大義,唐姚舉無以為報,請恩公受唐某一拜。”
夏潯這才知道丟了媳婦的那個唐姚舉也來了,連忙上前扶起他來,正要寬慰幾句,一隊隊弓手捕快便鼓噪而來,迅速在他們外圍又布置了一個包圍圈,縣丞楚邁寇一身官衣,面寒似水,走上前來,高聲喝道:“什麼人明火執仗,夜入縉紳人家,速速繳械投降,否則以盜寇論,當場格殺勿論!”
在他左右,各有一名佩刀巡檢,前面又有兩名藤牌手,身後一溜兒弓手,弓張矢待,殺氣騰騰。
唐姚舉不能讓恩人為他受傷,忙掙扎上前,張開雙臂,高呼道:“大人,小民冤枉,小民娘子被人強行擄走,小民已打聽的清楚,擄走我娘子的正是此宅主人仇秋,小民請老爺……”
“大膽刁民,目無王法!”楚邁寇聲若雷霆,戟指大喝道,“若有冤情,你當稟告官府……”
“小民確曾擊鼓鳴冤,但知縣大人……”
“住口!證據不足,知縣大人豈能聽你一面之詞,你今既有了消息,為何不稟報于縣衙,卻糾結一群亡命之徒,明火執仗,攻入仇府?天下沒有王法了嗎?”
“小民擔心人多口雜,一旦消息泄露,再難抓住他的把柄,是以……”
楚縣丞厲聲吼道:“是以你目無王法,行此匪寇之舉?如此行止行同造反,你知道嗎?放下兵刃,束手就縛,否則本官亂箭攢射,立即結果你們的性命!”
“大人……”
楚縣丞一揮手,斬釘截鐵地道:“準備放箭!”
“他媽的,衣角子掃死人,你好大的威風,老子倒想看看,哪個敢放箭殺人!”人群中一聲笑罵,杜千戶懶洋洋地踱著步子走了出來,斜眼睨著楚縣丞。
楚縣丞怒目圓睜,瞪著他道:“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杜千戶順手一拋,一枚漆金的腰牌“當”的一聲拋到了楚縣丞腳下:“我是誰,你自己看個清楚。”
一個藤牌手退了兩步,拾起腰牌遞到楚縣丞手中,楚縣丞借著火把定晴一看,不由攸然變色,連忙一揚手,制止弓箭手的蠢動,望著杜千戶,驚訝地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杜千戶大搖大擺地走上前來,推開兩個藤牌手,一直走到楚縣丞面前,傲然道:“爺們是蒲臺衛杜千戶,今番是受了齊王府貴人的拜托,來此擒賊的,哪個敢殺官兵?”
楚縣丞臉色微變,沉聲道:“杜大人這不是越皰代俎嗎?”
剛說到這兒,又有人氣極敗壞地叫道:“是誰膽大包大,糾眾攻打仇府,楚縣丞何在,為何還不把一眾人犯緝拿歸案?”人群閃開,就見蒲臺知縣單生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見楚邁寇,他的神色登時一緩,楚邁寇是負責本縣緝捕匪盜的主官,有他在,說明大隊弓手捕快已經就位,大事定矣。單縣令喘了幾口大氣,說道:“楚大人原來已經到了,本縣剛剛收到消息,到底是誰目無王法,夜攻仇府,怎麼還不把他們緝拿歸案?”
楚縣丞目光微微一閃,上前施禮道:“大人,此事只怕有些棘手。”
單縣令一怔,怒道:“棘手?有甚麼棘手?”
楚縣令湊過去,對他低語幾句,楚縣令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起來,他看看杜千戶,漸漸露出遲疑的神色。
這時,守在書房里邊的人也知道外邊救兵到了,仇員外讓人扶著從窗口探出頭來,大喊道:“單大人,單兄,救命啊,這些暴民是強盜、是土匪啊,單兄千萬救我,千萬救我啊……”
聽到叫喊,單縣令猶豫的神情不見了,他臉色一沉,說道:“朝廷自有朝廷的體制,地方上的事,什麼時候輪到衛所官兵出面了?請千戶大人帶了你的人,立刻離開此地,其他人一概不許走,統統帶回縣衙審問。”
夏潯排眾而出,朗聲道:“大人,我們握有實據,這仇家主人,暗中擄奪有姿色的民女,我等激于義憤,為民除暴,乃是該受表彰的義舉,縱有觸犯刑律之處,事有輕重緩急。大人是否也該先派人到這書房中一探究竟呢?”
“楊公子,又是你!”單縣令沉著臉道:“楊公子,仇員外是我蒲臺縣有名望的士紳,若無憑據,本官可是不能刁難的,現在本官只看到你糾結人眾,強入仇府,你所說的實據在哪里?”
夏潯一指彭梓祺道:“這位就是人證,她被仇府總管花小魚擄入府中,在這書房之中,藏有一個洞口,直通地下洞窟,里邊關著許多婦人,這位姑娘逃出魔窟,我等得到確切消息,為恐仇老賊生起警覺,銷毀證據,這才強行攻入仇府,大人若是不信,進去一查便知。”
“哦?”單縣令暗吃一驚,硬著頭皮道,“好,既然如此,你等可為人證,先去縣衙等候,本官會親自搜查仇府,待拿到憑據,便公開審理此案。”
就在這時,人群中又閃出一個人來,這人氣喘吁吁,跑得滿頭大汗,一眼看見楊軒,立即向他招招手,翹起了大指,正是久未露面的紀綱。
夏潯一見他打出手勢,心中頓時大定,也不想再與單縣令敷衍下去了,便似笑非笑地道:“學生只怕我等一走,知縣大人你什麼證據也搜不出來了!“
單縣令目中兇光一閃,登時泛起殺機,他上前一步,陰陰笑道:“楊公子此言何意?”
對單縣令飽含威脅的語氣,夏潯絲毫不以為意,說道:“仇員外在蒲臺縣為非作歹這麼多年,居然平安無事,楊某擔心是官府中有人收了他的好處,有意包庇。如今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知縣大人何不下令,我等一同打將進去,把那些可憐女子都拯救出來,豈非一樁莫大的功德?由此也可證實縣衙的清白啊。”
單縣令色厲內茬地喝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動用民壯,須由主管緝盜事的楚縣丞頒下火簽,要搜查仇府,也須持有本官或楚縣丞頒下的簽牌,這是法制,豈能由得爾等自作主張?楊公子是讀書人,難道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麼?速速遵囑退開!”
夏潯冷笑道:“如果我不肯呢?”
單縣令臉色一厲,獰笑道:“那本官就行文青州府,削了你的功名!楚大人,把他們抓起來!”
“慢著,慢著……”有人氣喘吁吁地喊起來,眾人循聲看去,就見數十支火把匯成一條長龍擁進了仇府,頭前兩個老夫子胡須花白,腳步踉蹌,若非左右有學生扶著,幾乎已邁不動步子了。
單縣令失聲道:“常教諭、王訓導,您……您二位這是幹什麼來了?”
縣學的常教誨喘著粗氣道:“單大人,老夫聽說本縣士紳仇秋貪淫好色,強擄民女,被人告發猶負隅頑抗,是以率本縣生員趕來,協助大人緝拿兇頑!”
單縣令大驚失色,夏潯是個外地的生員,杜千戶是逾越本職狗拿耗子,他要是橫下一條心來,得罪了也就得罪了,這事硬著頭皮也能瞞過去。可本縣的教諭、訓導也到了,對這兩個老家夥,又該如何是好?
單縣令把心一橫,也顧不得如何周全行事了,硬著頭皮道:“本官正要搜捕仇府,以索證據。但刀槍無眼,若是不慎傷了兩位夫子,本縣可吃罪不起,來人吶,快扶兩位夫子到安全處候著。弓手捕快們,把這些趁火打劫的亂民拘捕起來,有持械反抗者,以匪盜論,就地格殺!”
“慢!”楚縣丞冷眼旁觀,已知單縣令大勢已去,立即張開雙臂大喝一聲,制止了部下的蠢動,緩緩退開幾步。
單縣令又驚又怒:“楚縣丞,你這是何意?”
楚邁寇道:“大人,書生們議政論政,可是皇上允許的特權。良民百姓協助官府緝匪捕盜,這是朝廷教化之功,地方應予提倡和表彰的事,這些百姓們肯協助官差緝盜,正是此地民風純樸,人人向善之舉,大人又何必拒之千里之外,妄以匪盜論處呢?
單縣令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楚縣丞道:“你……你好!你好!”
楚縣丞淡淡一笑,一指杜千戶和唐姚舉等人,揚聲喝道:“本官蒲臺縣丞楚邁寇,專司本縣緝匪捕盜之責,現在本官徵調爾等,協助官差捉拿仇府上下人等,搜索仇府尋找證據,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杜千戶哈哈大笑,一揚手中刀,大聲道:“都聽清楚了麼,殺進去,有敢反抗的,給老子往死里打!”眾人轟然答應,刀槍並舉,衝向書房……
“啟稟大人,仇府書房書架後面設有一處秘密通道,地下有房舍十余間,每間房舍都做閨房打扮,其中並沒有人,只有繡床錦榻、女子衣服、胭脂水粉若幹。”
那巡檢說罷,杜千戶和唐姚舉齊齊變色,被五花大綁的仇員外冷笑不語,本來坐在椅上如待死之囚的單縣令突然精神起來,縱身一跳,囂張地叫道:“爾等污陷良紳,強行攻入仇府,打傷善良百姓無數,本官要治你們的罪!楊諸生,本官要行文青州府,削你的功名!常教諭、王訓導,你們不好好教授學生,卻聽信風聞,擅參政事,本官要行文濟南學政,彈劾你們!楚縣丞,你……”
楚邁寇心中也是暗驚,可他既然已經選擇了和頂頭上司撕破臉,那就再沒回旋余地了,他青著臉向仇秋問道:“地下何以建有秘窟,內有錦幄繡帳、胭指水粉,俱是婦人所有之物,這是什麼道理?”
仇秋仰天大笑:“我喜歡、我樂意!地窟之中冬暖夏涼,我仇秋樂意攜嬌妻美妾住到地下去,圖個清靜自在,犯了哪一條王法?楚大人,你說說,我仇某人犯了哪一條王法?”
夏潯又睨了紀綱一眼,紀綱肯定地點了點頭,于是夏潯微微一笑道:“若是仇員外攜自家妻妾匿居洞穴,自然是你仇員外的個人喜好,算不得罪責,可那些女子若非你的妻妾,又該什麼說?”
仇秋怨毒地看向夏潯,冷笑道:“楊秀才,仇某與你無緣無仇,你卻糾眾與我為難,你這功名,馬上就要保不住了,還在這兒充的什麼人物?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了,一個斯斯文文的聲音道:“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仇員外笑得這麼開心,哎喲,各位大人都在呀。”
隨著聲音,一個男子排眾而出,團團一個羅圈揖,笑吟吟地站起了身子。
仇秋笑容一停,愕然道:“林員外,你……你到我家來做什麼?”
林羽七笑容可掬地道:“仇員外,你這話可問著了,其實是這麼回事,今天晚上林某店里的夥計來報訊兒,說有幾桌吃霸王餐的客人,飯菜不付不說,還砸盤子摔碗地揚長而去,店里夥計看他們人多勢眾,就沒敢攔著,你說過不過分?”
夏潯和杜千戶聽了,齊齊汗顏一把。
林羽七又道:“咱們蒲臺縣,在縣尊大人治理下,一向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如今竟有這般狂徒,林某實在氣不過,就集合了家丁護院、店里夥計,操了家夥什兒追出來。可巧,追到你家附近時,就看見本縣的生員老爺們堵住了六七輛大車,正在那里廝打。
“林某一問,便聽那些生員老爺說,這車上有許多被綁住手腳的婦人,此乃一夥擄人的強盜,林某既然見著了,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便幫著生員老爺們拿下了這班賊徒。一問之下,這些賊徒異口同聲都說是你家的護院,被梆的婦人也說是受你劫擄。
“哎呀呀,林某覺得很蹊蹺呀,我尋思著,十有八九這是有人設局陷害仇大員外,可是他們說的這些話不但我聽到了,我那些店夥護院們聽到了,縣學的生員老爺們聽到了,就連跑過來看熱鬧的街坊們也聽到了,林某實在是壓不住啊,所以小弟把他們全都帶來了,讓他們與仇兄當場對質,還仇兄一個清白。仇兄,兄弟這麼做夠意思吧?”
仇秋一聽,差點兒沒背過氣去。楚縣丞大喜若狂,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住林羽七的手臂,大叫道:“那些人現在何處?”
林羽七扭頭喊道:“大人有命,各位生員老爺,請把一幹人證帶上來。”
“大老爺,我冤枉啊……”
“娘子!”
“相公!”
“唐大哥!”
“仇秋狗賊,罪無可赦!”
亂烘烘衝上來一群人,七嘴八舌這麼一嚷,夏潯和楚縣丞、常教諭等人就聽身旁一聲嗚咽,急忙扭頭一看,就見單縣令躺在地上,雙眼翻白,胯下一灘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