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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殺人不用刀

時間:2012-11-28 07:46   來源:中國臺灣網

  第17章  殺人不用刀

  西門慶和夏潯身著儒衫,一步三搖地從獅子樓下來,慢悠悠地行在大街面上。

  西門慶以扇掩口,剔著牙道:“楊老弟著實好運氣,難得他們手中有現成的鐵料,咱們定金交了,很快就可以起運了,你是要做長遠生意的,所以人家給的價錢還是很公道的,我曉得行情,這價錢沒有欺哄你。不過生熟鐵器有了著落,那毛皮、獸筋一類的東西卻比較麻煩……”

  西門慶把牙簽彈到地上,收扇道:“這東西想要大量購買,就只能從塞外著手,想要上等好貨,更得從塞外想辦法,本來要聯絡他們並不容易,不過今年蒙古人在燕王手中吃了大虧,一逃數百里,撇下許多缺衣少糧的老弱貧寡,糧食和壯勞力都被帶走了,他們擔心今冬熬不過去,主動派人過來尋找買家,這就成全了你了,咱們不但省了時間,還能省一大筆錢。”

  夏潯笑道:“這個,還是多虧西門兄手面廣,人脈多,要不然兄弟一個人兩眼茫茫,可就無從著手了,西門兄多費心。”

  西門慶笑道:“費心麼倒沒什麼,反正我也不白出力氣,左手進、右手出,從中還可以撈上一筆。”

  夏潯提醒道:“不知大概什麼時候能夠聯係到貨源呢?要是沒個準譜兒,我那里便不好交待了。再說,我確實急著回去,這事兒還是快一些好。”

  西門慶道:“這你可急不得,人是找著了,但是交貨最快也得在十月、十一月之間,我來等消息吧,一俟這邊有了消息,我馬上派人去給你送信兒,到時候咱們兩個一起去北平。運輸的車輛騾馬我來想辦法,通過水陸關卡巡檢衙門的關節我也可以幫你打通,不過這打通關節的花銷……”

  夏潯會意地笑道:“那自然是我出了。”

  西門慶幹笑道:“噯,反正是齊王的錢嘛,慷他人之慨,老弟不必肉痛。對了,這一次不比往常,貨物比起我以前偷運的東西多了十余倍不止,這麼龐大的一筆貨物,運輸起來很難遮人耳目,說不定真會出什麼岔子,那時候就得動用你齊王府的關係了。”

  夏潯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去北平的話,我帶什麼交易?金銀還是什麼?”

  西門慶笑道:“其實他們對糧食、茶葉、布匹一類的東西更感興趣,喜歡以物易物。不過我們大張旗鼓地往北平運東西有些太乍眼了,還是用錢吧,金也可,銀也可,我大明通行寶鈔也行,他們都是認賬的。”

  夏潯欣然道:“那就好。”

  西門慶睨了他一眼,感慨地道:“初見你時,我還以為你是從應天府來,想不到你卻是青州人氏,你的年紀比我還小著幾歲,莫非也和我一樣,是子繼父業,承襲錦衣?”

  夏潯搖搖頭,苦笑道:“小弟的情況比起你來可要復雜多了,一言難盡啊。錦衣衛已不是當初八面威風的時候了,自入錦衣,我做事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吶。”

  西門慶深有同感地道:“是啊。誰能想到皇上一聲令下,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錦衣衛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成了沒牙老虎,天威難測啊。不過……”他深沉地道,“我總覺著,錦衣衛不會就這麼完了。人生起落,命運無常,一朝風雲際會,誰能保證錦衣衛就不能東山再起……”

  兩個人回到“維生堂藥鋪”,後先去了西跨院兒,卻沒見到彭梓祺,再到後花園,一過月亮門,老遠就看見西門大嫂正和彭梓祺坐在小亭中聊天,彭梓祺還是一身男裝,盡管大家都已知道她是女子。

  西門慶微笑道:“這位彭姑娘很不錯,我看得出來,她對你其實是有那麼點意思的,只是不想叫你看出來,女兒家臉皮兒薄嘛,楊兄若是對她也有情意,就該主動些才是。”

  夏潯咳嗽一聲道:“看起來彭姑娘身子已經大好了,縱然還不能騎馬走長途,我們走水路回還是可行的,我想明日一早便啟程回青州。”

  西門慶意外地道:“這麼快?”

  夏潯道:“嗯,那邊還有很多事需要料理嘛。對了,西門兄,你醫術高明,家里又是開藥鋪的,我想問你,可有什麼藥物是吃了之後能令人昏睡不醒自己又很難發現異狀的?”

  西門慶道:“這樣的藥物自然是有的,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夏潯喜道:“真有這樣的藥物?哈哈,好極了,一客不煩二主,那就勞駕兄臺送我一些吧,小弟自有用處。”

  西門慶臉色一變,朝彭梓祺望了一眼,嘿嘿嘿笑了起來。

  院子里,大車已套上了兩匹騾子,車子里墊了柔軟的褥子,彭梓祺與西門大嫂依依道別後,已然坐進車里,夏潯牽著馬等在一邊,西門慶匆匆走來,手里提著口匣子,哈哈笑道:“給楊老弟準備了幾樣小禮物,耽擱了一會功夫。”說著籍送禮匣過去的機會,自袖底將一包藥遞過去,夏潯會意地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把藥揣進懷里。

  車子出了維生堂藥鋪,離開陽谷縣城,便向黃河渡口趕去。西門慶見車子漸行漸遠,一臉悵然,自言自語道:“彭姑娘,你對那小子有情,橫豎逃不過他的魔爪,既然如此,你就盡心享受你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吧!”

  當初夏潯二人逆水西來,行舟不便,現在順河東去,乘船雖然繞些路,其實更快一些,再加上彭梓祺的病情雖已趨好,身子卻還虛弱,乘船也利于她的身體恢復。

  巧的很,渡口這條遠程客船就是彭家船行的,彭梓祺上船後和船老大打聲招呼,亮明了身份,立即受到了最隆重的接待,行船的客旅很少有單人間,彭梓祺卻住進了船上唯一的單人房間,一日三餐有人專門做好給她送進房去,名義上她還是夏潯的保鏢,可在這船上,她卻成了真正的大小姐。

  夏潯一直沒有當面點破她的女人身份,彭梓祺也樂得如此,可以在他面前輕松自然,只是兩個人的關係,在這過程中,漸漸變得和睦起來。彭梓祺心中雖然仍然梗著一塊重重的心病,但是對他已經沒有輕蔑鄙視、冷若冰霜的神情了。

  當船到了青州地境時,彭梓祺的身體已完全痊愈,清晨時她在船頭舞刀,身手矯健利落,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船靠碼頭之後,兩個人就得牽馬上岸了,因為這條水路是不通青州的,接下來兩個人還要走陸路。

  從這里再往青州去就不遠了,夏潯騎著馬,時快時慢,有時還會停下來在小河邊洗把臉,在樹蔭下乘會兒涼,彭梓祺只當是他擔心自己的身體依然虛弱,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慰貼的很。不過這樣一來趕路的時間就計算不好了,若是二人一直快馬趕路的話,傍晚時分就該進了青州城了,結果等到天黑,兩人離青州還差著小半天的路程。

  如果此時繼續趕路,說不定趕到青州城時已經關了城門,那時可就無處落腳了,好在這里距青州已近,沿路大大小小有不少村鎮,夏潯與彭梓祺一商量,徵得了她的同意,便在鎮上一家客棧落了腳。

  “當當!”房門一響,彭梓祺趕緊把剛從馬包里取出來的女人應用之物又塞回去,走過去打開門,就見夏潯笑吟吟地站在門口,懷里抱著個酒壇子,另一只手托著杯碟,說道:“這一路奔波,著實辛苦了,眼看就到青州了,今晚咱們喝幾杯如何?呵呵,我請了你幾次了,這一次你一定要賞臉才成。”

  彭梓祺心中一熱,讓開了房門,夏潯走進門來,後邊還跟著一個小夥計,小夥計伸著右臂,從指尖到肩膀,一溜兒排開四個盤子,都是些豬耳朵、醬驢肉一類的下酒菜,另一只手還著一只小木桶,里邊是香噴噴的米飯。小夥計把菜肴麻利地擺在桌上,向二人彎腰一笑:“兩位客官,請慢用。”

  小夥計出去,順手給他們帶上了房門,夏潯道:“鄉間沒有什麼佳肴美味,這幾道下酒小菜口味倒也不錯,請。”

  彭梓祺睨了他一眼,一彎腰便扣住了酒壇子,振腕一揚,酒壇飛起,穩穩落在她的掌心,夏潯不禁讚了一聲:“好功夫!”

  彭梓祺輕輕一笑,掌心不無賣弄地一顫,酒壇在手中便呼地轉了一圈,她拍開泥封,五指扣著壇底,給夏潯穩穩地斟了杯酒,又給自己斟上。

  “好酒!”夏潯嗅了口酒香,端起杯來喝一大口,又挾了一筷子醬驢肉丟進嘴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夏潯欲哭無淚。他沒想到彭梓祺的酒量這麼好,他又是勸酒,又是行酒令,變著法兒的讓彭梓祺喝,彭梓祺倒也爽快,酒到杯幹,絕不扭捏,可是現在也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了,她的眼睛卻越來越亮,眸子越來越清澈,根本看不出一點要喝醉的意思。

  “看來,只能出絕招了!”夏潯萬般無奈,自袖中悄悄摸出那個事先準備好的小紙包兒輕輕捏破,使個口渴要喝茶水的借口支開彭梓祺,迅速把藥面兒撒進她的杯中。當彭梓祺回到座位的時候,夏潯做出不勝酒力的樣子笑道:“彭公子好酒量,再喝的話,我卻要出醜了,咱們就杯中酒吧,喝完了這杯酒,咱們就歇下吧。”

  彭梓祺聽了微微生出些不舍的感覺,她輕輕舉起酒,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情絲隨著目光在夏潯身上輕輕一繞,低聲道:“幹!”

  “當當”夜深人靜,夏潯鬼鬼祟祟地站在彭梓祺窗外,輕輕叩了叩窗子:“彭公子?”

  房中無人回答,夏潯又輕輕叩擊了幾下,仍然沒有聽到回答,他得意地一笑,立即向客棧後院兒繞去。

  客棧的後院兒很大,圈了一畝多地,院子里種著許多蔬菜,貼牆頭是一排馬廊,夏潯和彭梓祺的馬就拴在馬廊里。夏潯住店後已經仔細觀察過這里的情形,他四下看看,悄悄潛到馬廊里,馬廊中拴著兩匹馬,三匹騾子,還有一頭毛驢,都是住店客人的,那兩匹馬正是他和彭梓祺的坐騎。

  夏潯捋了捋自己那匹黑馬的鬃毛,安撫了坐騎的情緒,然後解開韁繩,牽著它躡手躡腳地走出馬廊,摸到後院牆邊。那里有個角門兒,從里邊插著,夏潯輕輕打開後門,又虛掩上,牽著馬走出小鎮,這才翻身上馬,揚手一鞭,策馬向青州疾馳而去。

  這一夜,彭梓祺做了一個很古怪、很荒唐的夢。夢中,她做了新娘子,羞怯而忐忑地坐在床邊,聽著窗外那吵得人不得安生的鎖吶聲,然後忽然就靜下來,她從蓋頭下面的縫隙間看到一雙男人的腳,一枝刻著如意星的秤桿兒伸到了蓋頭下面,貼著她發燙的臉蛋輕輕挑起,然後眼前一亮,她就看到了一個男人,一個穿著狀元袍的新郎倌兒。

  竟然是他!楊旭,楊文軒!

  那個浪蕩子一臉溫柔,卻也不那麼讓人討厭。他款款往床沿兒一坐,伸手在新娘鬢尖輕撫,又慢慢朝那兩瓣可人的紅唇移去……

  沉醉于夢中的彭梓祺不由扭動身子,雙腿越絞越緊,口鼻間竟然發出誘人心魄的呼吸和呻吟……

  青州城頭,姜哲和葛秋文兩個老兵油子抱著槍遛達了一陣,踱到城樓位置時,見小旗官不在,便貼著碟牆坐下,開始享用夜宵。姜哲從懷里掏出媳婦兒給他烙的大糖餅,扯開一半分給葛秋文,葛秋文也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邊是兩個饅頭,還有些鹹菜以及碎肉沫兒,兩個人就著衣襟擦擦手,一口餅一口菜地吃起來,邊吃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

  城下忽然有人叫道:“開門!開門!”

  兩個人一開始沒搭理,可城下那人仍然在喊,姜哲站起來,趴在城頭上沒好氣地向下喊:“夜間閉城,不曉得規矩嗎?蹲著吧你,明早再開城。”

  城下那人厲喝道:“馬上開城,放我進去,我是齊王府的人,有要事報與王爺,耽擱了王爺的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齊王府的人?”葛秋文吃了一驚,忙收起吃食站起來,往城下看看,隱約可見一條人影,形貌五官全看不清楚,便道:“你有什麼憑據說是齊王府的人?”

  城下那人道:“我身上有齊王府的穿宮牌子為證!”

  姜哲和葛秋文對視一眼,忙去取了個筐子,用繩子係下去,葛秋文向下面喊道:“勞您駕,把牌子放在筐里,我們得先驗過了你的身份才成。”那人依言把腰牌放進筐中,二人把筐提回來,就著燈光看那腰牌,果然是齊王府的穿宮牌,還是象牙制的,沉甸甸的摸著十分的光滑細膩,看這樣子,城下這位爺在齊王府里職司官階不低。

  雖說夜間閉城,禁絕出入,可規矩是人定的,就算是天子腳下的金陵城,也不是鐵打的規矩絲毫不得通融,更何況是這山東地面上的青州府。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達官權貴夜間出入的事情,此刻驗過了腰牌,葛秋文忙把筐子又放下去,說道:“這位老爺,要開城門,那得請了總旗大人的令才行,小的不敢作主,老爺請坐到筐里,我們拉您上來。”

  說著趕緊向姜哲招呼:“快點,快點,過來幫把手,怠慢了貴人,少不了挨一頓排頭。”

  那人依言坐在筐里,讓兩個人用濈轆架兒拉著,緩緩升上城頭。

  筐提到城頭,未等姜哲和葛秋文伸手相拉,那人就一攀城牆,俐落地跳了進去。城頭二人一瞧,這夜入青州的人頭戴一頂瓦愣帽,直壓至眉際,頜下一部胡須,看模樣該有三十五六歲上下,身上穿一件短褐,腳下是一雙抓虎的百納布鞋,正是步行趕長趟的打扮。

  這人上了城頭把手一伸,葛秋文忙畢恭畢敬地把象牙腰牌遞過去,那人揣在懷中,一言不發便大搖大擺地走開了。姜哲衝著他的背影輕輕呸了一聲,低聲罵道:“神氣什麼,鳥人一個,不仗著齊王府的勢,爺們都不正眼看你。”

  兩個人收好了筐子,又貼著牆根坐下來,繼續吃東西、閒聊。

  夜深了,馮西輝已經睡下。

  “咚咚咚!”窗上傳來一陣叩擊聲,馮西輝猛地醒過來,這一醒立即發覺有些不對。劉旭和安員外沒有資格主動與他取得聯係,只有張十三……而張十三早已化作一坯黃土。深更半夜,這是誰在敲窗?

  馮西輝霍地坐起,低聲喝道:“什麼人?”

  “馮兄出來一見,不就知道了?”窗外那人說話的口音很怪,馮西輝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卻從未聽過這樣的口音。呵呵,那人說的是數百年後才出現的普通話,他當然沒聽過了。

  馮西輝還待再問,只聽腳步聲悉索響起,那人已然向外走去,馮西輝無暇多想,急急起身穿了衣裳 ,便向外追去。馮西輝沒有攜帶兵器,他的繡春刀藏得極為穩秘,取用並不方便,而且他不是巡檢官,沒有隨身的佩刀,不過馮西輝藝高人膽大,就憑一雙肉掌,自信也沒有幾個人能把他怎麼樣,所以他夷然不懼。

  馮西輝取下門閘的橫木,打開房門立即向旁邊一閃,看看沒有異樣,這才閃身出去,就見一道人影直挺挺地立在他家院前的矮牆頭上,見他出來,向他招一招手,便縱身跳了下去。

  馮西輝沒有再開院門,立即縱身過去,伸手一按牆頭,騰身飛掠出去,這一刻他雙腿蓄力,已然做了防備,只恐那人伏在牆下偷襲,不想竟是安安穩穩地落地,稍一定神,銳利的目光一掃,就見那人已在淡淡的月光下向遠處奔去,馮西輝懊惱不已,立即拔足追趕。

  馮西輝懊惱,是因為有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可他又不能不追上去,他的心中藏著太多的秘密,不搞清這個人的身份來歷和目的,他真要寢食難安了。

  馮西輝的住處本就偏僻,那人拔足所逃的方向更加偏僻,這倒正合馮西輝的心意,因為他也不想被巡夜更夫看到他夜間行動的身影,只是如此一來,馮西輝也更加警覺。兩個人一個跑一個追,很快到了西城一片極空曠的地方,這里本來是一片樹林,拜齊王所賜,為了建新王府,最近在這里又是掘土、又是移樹的,挖的地面坑坑洼洼。

  那人在林邊站定,負手等著馮西輝,馮西輝追到近處,先放慢了腳步,機警地左右看看。因為挖掘和砍伐的原因,這里的林木已變得極稀疏了,而且那些樹沒有合抱的大叔,如果藏了人,是難以逃脫他耳目的。馮西輝細細一察,確定只有眼前一人,登時心中大定。

  馮西輝隔著兩丈多遠站定身子,沉聲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深夜引本官至此?”

  “本官?”那人輕輕一笑,扶了扶瓦楞帽沿兒,挪揄地道,“不知你這位官,到底是青州府的檢校官呢,還是錦衣衛的總旗官?”

  馮西輝一聽攸然變色,他在青州已潛伏四年多,時至今日,卻突然被人一口叫破身份,幾乎駭得跳起來,他鐵拳一緊,顫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道:“想知道我是什麼人?接著!”一揚手,一件東西便向馮西輝拋來。

  那東西是呈拋物線的角度揚過來的,縱是暗器也難傷人,可馮西輝仍然十分小心,他一甩袖子纏在手上,隔著衣袍將那東西接住。這時正是月初時分,天空雖然晴朗,卻只有一彎弦月,馮西輝將那東西接在手中借那稀薄的月光仔細看看,又輕輕一摸上面的字跡,不由駭然叫道:“齊王府?”

  那人慢條斯理地道:“我已去過知府衙門,仔細查勘過了你的房間……”說到這里,他故意頓了頓,卻沒發現馮西輝露出什麼驚慌異樣的神態,心中頓時大定。

  “果然,所有機密要害的東西,都藏在他的住處。”既已探出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所在,這人便呵呵一笑,說道,“馮總旗,你很小心啊,在你的簽押房里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捉住你把柄的東西。”

  馮西輝心中暗暗泛起殺機,獰笑道:“你是怎麼查到我身份的?是齊王令你前來的麼?你既是齊王府的人,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為何不率大隊人馬前來,卻把我叫到這里問東問西?”

  “哦?我該喚人來擒你麼……”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隨即輕啊一聲,好象突然想通了什麼,遲疑著說道:“馮總旗,你好大的膽子!皇上早有明諭頒下:錦衣衛除儀仗、宿值之責外,其他職司全部終止,你竟然改頭換面,潛赴青州,圖謀不軌,該當何罪呀?”

  馮西輝何等老辣,窺其神態,聽他說話,不由心中大恨:他媽的!原來這個混賬東西只是知道了我是錦衣衛,並不知道我來青州的真正目的。可恨!我竟自己說漏嘴了。

  馮西輝心中又一動,忽然想:這人既然不知我來青州的真正目的,半夜引我出來詐問消息,那麼此刻就應該只有他才知道我的身份,不會已然稟報了齊王,從他別無幫手只有一人來看也是如此,他不是還拿不定主意如何對我,也是想獨吞這份好處,如果我殺了他……

  心念一動,馮西輝雙足立刻開始凝力,一面有意無意地向前靠近,一面答道:“馮某在青州待了整整四年,想不到今天竟被這位朋友看破了身份,實在是天意。可是,識破了我的身份,對閣下實無半點好處,你要知道,我來青州,乃是朝廷的一個大秘密……”

  那人急道:“什麼秘密?”

  馮西輝陰笑道:“既然是秘密,自然就不應該叫人知道,否則,那還是秘密麼?”

  那人忽有察覺,驚叫道:“站住說話,不要過……”

  他還沒說完,馮西輝縱身一躍,五指箕張如爪,便向他狠狠抓去……

  那人一見馮西輝縱身撲來,大驚之下拔足便逃,盡管他逃得十分迅疾,可馮西輝的掌緣還是觸到了他的肩頭,那人向前一個踉蹌,“哎喲”一聲,拔足飛奔,一個身子在土坑林木間彈跳如丸,速度竟也快得驚人。

  馮西輝咬緊牙關,自後緊追不舍,那人似乎比較熟悉這里的地理,仗著地面坑洼不平,不時又有各種樹木甚至裸露的樹根可以阻礙追兵,東奔西竄動如脫兔,馮西輝恨得牙根癢癢,卻始終抓不到他。二個人在林中穿梭往來,馮西輝漸漸追出了真火,他雙眼緊盯前邊那個身影,只想把他斃在掌下,除此之外再不做他想。

  那人逃著逃著漸漸感到力竭,不敢再在林中周旋,開始向林外逃去,眼看前邊出現一塊空曠的平地,孤零零生著幾棵樹木,由此穿過去,斜坡下就是一片破破爛爛的民宅,若被他逃進那里,藏身之處甚多,再想捉他就難如登天了,馮西輝不禁大急。

  那人似乎也發現逃生有望,一矮身加快了腳步,同時得意笑道:“馮總旗,只要被我逃走,把你的身份張揚開去,哈哈……”

  馮總旗聽他語含威脅,又見前方出現一片空曠的土地,機會難得,猛地一提氣,疾喝一聲,竟然使出了“八步趕蟬”的輕身功夫,身影快若飄風疾如飛鳥,一雙鐵掌向他背心狠狠拍去。

  淡淡月色下,馮西輝的身子幾乎變成了一道虛影,有如離弦之箭,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就在這緊要關頭,就聽“噗”地一聲悶響,正在狂奔的馮西輝身首分離,一顆大好頭顱在半空中停了一停,“鈲”地一聲落在地上,他的身子只剩下平平的肩頭,腔子里一團血霧狂噴,可他的身體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向前衝出兩丈多遠,雙掌擊在那人背上,這才“鈲”地一聲栽到地上。

  雖然因為馮西輝身首分離,掌勁已懈,可是驟然受他一擊,那人後背還是如同中了兩記鐵錘,悶哼一聲向前仆去。他在地上滾了幾圈,單膝跪地撐起了身子,只覺喉頭腥甜,兩眼金星亂冒,一口鮮血涌到嘴邊,被他緊緊地抿住。

  那人急促地呼吸了幾下,輕輕摘下了那頂瓦愣帽,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臉上,雖然頜下有須,可是看他那剪影般清晰的五官曲線,分明就是夏潯。

  夏潯慢慢走到馮西輝身邊,從他懷里找出了腰牌,檢視一番揣回了自己的腰包。這枚玉牌的作用不僅僅是用來進城的,他事先把腰牌拋給馮西輝,就是預防行刺失敗,一旦失敗,這枚腰牌的作用就是洗清他的嫌疑,同時讓馮西輝疑神疑鬼不敢聲張,甚至就此逃之夭夭,現在顯然是用不著了。

  他沒有去看馮西輝的屍體,身首已經分家,還用管他死活麼?夏潯的時間很緊。

  他在林間迅速忙碌了起來,因為考慮到馮西輝武功很高,追逐中行動路線很難按照事先確定的唯一路線行走,所以他準備了五根鋼絲,在五個不同的地點設置了埋伏,無論他把馮西輝引向哪里,或者被馮西輝追向哪里,都能確保馮西輝人頭搬家。

  找回這五根鋼絲費了他一番功夫,等他辦完這一切,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疾步走到一塊巨石旁的土坑里,片刻功夫,他又鑽出來,懷里揣著一件東西,提起馮西輝的人頭,拖起他的屍身,很快消失在月色之中……

  深夜,正是城池巡弋防禦最松懈的時候,一道人影悄悄地出現在城頭,一條繩索折成雙股,用了一個巧妙的扣兒套在牆垛上,那人飛身躍出城頭,沿索疾下。

  五丈高的城牆,高處又是微微向外傾斜的,縱然有飛抓在手,沒有專門訓練過且有足夠體力的人,站在城下也是挂不住城牆爬不上去的,而且時間一長極易被城頭的巡視者發現,但是要下去就容易多了。他飛快地向下滑去,每滑出一丈左右的距離便微微頓一頓身子,等他到了城下,立即向草叢中一伏。

  兩個抱著大槍的巡城士兵打著哈欠走了過去,他悄悄站起,輕輕一抖繩索,繩索飄然落下,這人將繩索急急收起,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動靜,隨即以一種蛇伏鼠竄的古怪動作,很隱蔽地離開了城池監視范圍,悄悄遁進了兩里地外的一片小樹林。

  樹林中拴著一匹黑馬,馬嚼頭勒住了馬嘴,夏潯解開繩索,撕下胡須揣在懷中,扭頭望向青州城。這時候,城中正有一處房舍火頭剛剛竄上房梁,熊熊烈火映紅了半邊天空。

  他潛回馮西輝的住處後並沒有進行仔細的搜索,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挖出事先埋在荒地的一壇桐油,趕到馮西輝家里,放了一把撲不滅的熊熊烈火。他雖已確定了當初簽字畫押的那份狀紙就在馮西輝的家中,可一人藏物,千人難尋,深更半夜的要想尋找的話也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

  放一把火足夠了,就算那張紙藏在什麼鐵匣中,埋在炕底下,不能直接被燒掉,也會被熊熊烈火的高溫烘成灰燼,只要能把它毀掉就好。

  夏潯鞭馬如飛,疾如星火地趕回他住宿的小鎮。涼爽的風撲面而來,讓人心懷大暢。當他趕回客棧的時候,天邊剛剛露出一線魚肚白,在那個時代,是沒有人起這麼早的。夏潯早在進入鎮子前就下了馬,他將馬牽回馬廊,重新插好後門,躡手躡腳地趕回了自己的住處。

  他的房間和彭梓祺的房間是緊挨著的,夏潯躡手躡腳地走到彭梓祺窗外,側耳傾聽一陣,里邊只有隱隱的呼吸聲,此外並沒有什麼動靜。夏潯微微一笑,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該處理掉的東西他在路上就已全部處理掉了,那塊腰牌也被他暫時埋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現在他身上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夏潯長吁了一口氣,仰面倒在床上。一夜奔波,他已汗透重衣,這時卻覺乏力的很,也無心去換了。這一躺下,他才感到從肺腑處傳來的陣陣隱痛,夏潯不由暗暗後怕。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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