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兒呢!”
那天下午,安娜感覺麻木,耳朵貼在苔蘚上,什麼都沒有聽見。
“她在這兒!”那個聲音又說了一遍。
伊達緊緊裹著頭巾,細細觀望著躺在地上,身上蓋著污穢破爛的裙子的表妹。瞳孔里放射出仇敵歡快的光芒。
“呶!”
她朝陪伴她一起來的人影轉過身去。菲利普出現了,他用棍子劈打著荊棘。
安娜尷尬得就像光著身子梳洗時遭到別人打擾那樣,她出于條件反射收起雙腿緊靠自己的身子,用雙臂把它們抱住,以一個封閉緊收的身軀對抗小夥子。
“我就知道她沒有走,”伊達得意洋洋地說。“我知道她躲起來了。”
安娜在心里糾正道:“不,我沒有躲起來,我純粹就是出走。”可她為自己保留這個確切的說法。
伊達和安娜的未婚夫望著她。
能對他解釋自己的想法讓安娜感到寬慰。
“看到你很高興。”她說。
“你幹嘛逃跑?”
“我絕不想傷害你。”
“為什麼?”
“我也許使你感到傷心,或者讓你生氣了……”
“為什麼?”
她發覺那個松鼠用細小的爪子抓著樹杈,睜著又黑又圓的眼睛觀望著這個場面。
“我不該嫁給你。”
“你不願意?”
“願意。”
“那又怎麼啦?”
“不很願意。”
聽到這個遲疑的答復,菲利普像在腹部挨了一拳。伊達代他發起了火:
“好一場噩夢!她‘不很願意’嫁給他……小姐把自己當成老幾了?還在菲利普面前耍嘴皮子,你真該羞死才是。”
“是的,我感到羞愧。”
安娜回答得那麼真誠使伊達無法繼續她酸溜溜的表述。
菲利普走上前來,臉色蒼白,緊張地問道:
“為什麼?”
她垂下腦袋。
他大聲吼叫:
“為什麼?”
安娜兩眼飽含著淚水。她為使小夥子遭受這般折磨而難受。
“我不知道。但是,這和你無關,菲利普,這不是你的錯。”
這個聲明,雖說令人寬慰,卻讓菲利普發現安娜壓根兒就不在乎他。他上前跪下,握住她的手,屈辱地堅持。他要求安娜改變主意。是因為他狂熱地愛著她?或者是因為失敗讓他不舒服?誰都分辨不出他的執著是出于愛情還是自命不凡。
“那,如果你不知道,你就和我結婚吧!你會發現……”
伊達覺察到他的固執,在他身後氣得咬著嘴唇,而此時,他大聲粗氣賭咒發誓說他絕不回頭!
“啊!男人們,”她嘀咕道。“我還以為就是女孩們被當成水性楊花……”
安娜在向菲利普陳述不可理解的想法:
“我放棄婚姻。是這樣的。這不是我的命里該有的。我說不出理由,就是我不該結婚。對不起……”
“我配不上你,是這個原因吧?”
“任何女人你都配得上。”
說這個話的時候,安娜盯著菲利普的眼睛。他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她接下去說道:
“你配我足足有余!”
“這一點我同意,”伊達插嘴道。“總之,菲利普,你看到了,你這位以前的未婚妻,她像什麼呀……?一個幹粗活的女仆。她從逃跑以來沒洗過臉,她還席地而眠……她估計還吸吮樹根。母豬都比她更有自尊。你真希望和這種玩意生孩子?”
“不!”
他卷曲身子。突然,他倣佛在憎恨安娜。他心里的最後一絲絲希望破滅了。怨恨使他的脖子漲得緋紅。
“我們決定怎麼辦?”伊達做了個怪相。
“按我們早上說的幹!”菲利普大聲說。
兩個同謀高興地瞇縫起眼睛。
安娜覺察出了把她排斥在外的陰謀。他們當著她的面說話,就像她聽不懂似的。她難道真成了一個動物?
菲利普從他的褡褳里抽出一根繩子,在伊達的協助下,撲向他的未婚妻。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安娜捆了個結結實實,菲利普把繩子係在關節部位,伊達把它們抽緊,她因為得以折磨表妹而高興。
受到淩辱的安娜沒有進行絲毫反抗。
她為什麼不反抗?實際上,從她哇哇墜地起一直都是別人在支配她,她從來都是聽人擺布的。
就在他們把她捆上的時候,安娜瞥見她的施暴者們沒有發現一個險情:一個巨人正向他們接近。
他十分魁梧,披著一件粗羊毛黑色大氅,堅定地向他們疾步走來。他的個兒就已經夠驚人的了,更讓人覺得奇怪的是他居然無聲無息地便走來了,沒有踩斷一根細枝,也沒有踩碎地上的枯葉。他劈開矮林就像一條船劈開波浪。
伊達還沒有覺察到她身後發生了什麼,她還在指著捆上的安娜點評她的勝利:
“菲利普,你瞧她這副樣子,還不如一條蚯蚓,蚯蚓還知道掙扎一下。一個蠢女人!是的,只是個頭腦簡單的女人。她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出走,為什麼要賴在這兒。你跟她說話就像對牛彈琴,沒有意義嘛。”
陌生人把他的大手拍打在伊達肩上。
伊達吃了一驚,嚇得尖叫起來。她轉過身來時,陌生人正盯著她。他那副樣子就像要殺一只雞,掐著雞脖,折斷它的骨頭。
伊達一個出其不意的動作掙脫出來,往後退縮,氣喘吁吁。
菲利普也感到驚訝,尤其是感到害怕。他覺得自己該扮演保護者的角色。他挺了挺胸,結結巴巴地說:
“您……您是誰?”
陌生人給了他一巴掌,把年輕人刮進了灌木叢。
菲利普站起身來,撿起他的帽子,逃跑了。伊達嘴里叫嚷“你等著,你等著”,緊跟著也跑得飛快。
安娜被捆綁著躺在地上,面對著陌生人無袖僧衣風帽下消瘦、冷峻、堅毅的臉。
他稍稍撩起大氅,拔出一把匕首,在她頭上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