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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 6(1)

時間:2013-03-12 10:35   來源:中國臺灣網

  在貝弗利山醫療中心,太陽光突顯出兩個窗簾,真實的那個懸挂在窗上,它的影子懸挂在牆上。

  前一天,安妮在鎮痛劑的作用下,晃蕩在時睡時醒之中,蘇醒過來的時候,她便緊盯著這兩個要素。上了麻藥的身體和模糊的意識,讓她緊緊抓住光線,倣佛那是宇宙中惟一堅固可觸知的實體。全神貫注時,她會變成在那道穿過房間,連接物質窗簾和它的投影的金色的陽光中飛舞的一顆塵埃。她在哪一頭停留得久一些?作為電影人,她傾向于投影更勝于現實。

  金發的醫務助理多次走來。每次他都俯身在她上面,她對他說話,可是,每次都會出現一種怪事使她說不成。她一張開嘴巴,護士便變得模糊不清;是的,她剛想跟他說話,他便消失了。可那也不像是存心在變戲法,年輕人的臉上看不出有邪惡或狡猾的表情。他再度出現的時候,表現得很專心,帶著明顯的希望幫助她的神情細細察看著她。然而,她剛要開口說話,一切便搖搖晃晃起來。

  開始時她以為是某種變化無常的現實導致她出現錯覺,因為她還有那種墜落的感覺……後來,她又懷疑是時間在開她的玩笑,不說一聲便解體了。最後,她注意到,護士一上前,她便在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里,她因此斷言——這一次,沒錯——自己便睡著了。

  兩天後,她終于能堅持談話了:

  “我這是在哪兒?”

  “很高興能和您聊聊了,安妮。我叫埃山。”

  “呣……”

  “您這是在好萊塢,林登診所,203號病房。”

  “我怎麼啦?”

  “幾處挫傷。沒什麼嚴重的。您會徹底痊愈的。您還疼嗎?”

  “不疼。”

  “可見,所用劑量正好。”

  “什麼的劑量?”

  “嗎啡。”

  隱藏在她腦脊膜深處的一件往事冒了出來,那是她的父親,手里拿著一本科學雜志,大聲說嗎啡屬于危險的毒品,人只要一沾上它就再也擺脫不了了。

  在後來的那幾個小時里,意識緩解的時候,她又想到此,便挺起身子,拉直了嗓門大叫,叫得精疲力竭,沉淪,舊病復發,然後不復抵抗,決定忽略一下父訓了。成癮,這竟是她的特長!她已經離不開酒精、大麻、可卡因,現在就要再加上嗎啡了!有啥要緊的?嗎啡。至少,她可以說明這不是她要的。“是的,完全正確,閣下,是醫生給我注射了這種毒品,他們聲稱這是為我治病,使我再也不能不給自己注射毒品了。您該把他們送進大牢,閣下,或者強迫他們去參加公益勞動。該懲處的是他們,不是我。”好幾次,午睡前後,她在臆想的法庭上演繹這個場景,津津有味地擔起無辜受害的角色。

  一天早上,診所大主任辛尼德博士走進病房。在他身後圍了一群剛畢業的實習生,他們自命不凡,就因為陪伴外科主任,擠進了他的隨從隊伍,以為自己便是精英而趾高氣揚。

  “怎麼樣,美國的小情人還好嗎?”

  安妮差點兒笑出聲來:辛尼德教授鼻音特重,就像安妮一個十分讚賞的女演員,那個老演員外號叫韋東包,因為她臉上的皮膚縫了又縫,縫過那麼多次。

  “那麼,我們現在的感覺如何啊?”

  他之所以發音酷似韋東包,是出于同樣的原因:他的嘴巴整過型,扯了皮然後充實。

  安妮細細觀望辛尼德博士。

  他的肌膚受到禁食的傷害,又因年歲而疲憊不堪,沒有扯皮去皺的地方全都耷拉了下來,包括他的頸子、耳朵、前胸的根部、前臂和手腕。其他地方,疲憊的皮膚則帶著緊皮時切開、扭歪、縫合留下的痕跡。辛尼德的面孔經歷了那麼多的外科整形手術,並沒得到青春年華的活力,卻變得像似車禍罹難者般的脆弱。

  “安妮,您能回答我們嗎?”

  好難聽的嗓門……暗啞的金屬般的聲音……還有這種詞語的混亂:元音缺乏純度,而輔音則讓人感到窒息。由于整形手術在移動他的嘴唇時使它們僵硬了,辛尼德博士戴著他這個假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

  “安妮?安妮,請說話!”

  安妮明白自己該放下思辨進入現實了。從埃山那兒她得知辛尼德博士在洛杉磯意味著什麼,她做好了完成這場獨唱音樂會的準備。

  “好的。我來了。我冒出來了……”

  “很好!能讓我們檢查一下您的傷口嗎?”

  “不用客氣。”

  安妮掀掉被子,她和那些低聲下氣聆聽辛尼德講解的助手們一樣好奇,因為她對自己的傷痛,詳細情況並不清楚。腿部、手臂、肋骨、青腫、創口、灼傷,被一一出示和評說。從辛尼德的長篇演說得出結論,安妮能不費蠻大的事兒就從這麼可怕的墜落中脫險,運氣太好了。

  “有一位專門保護藝術家的神啊,李小姐。”

  “您信嗎?好萊塢只有一個神,它的名兒叫美元。”

  對這過時的玩笑,他彬彬有禮地一笑。

  “您還能為這位神增添光彩的,李小姐,您很快就能返回拍片平臺了。”

  他想向她宣布一條令人鼓舞的消息,而這條消息恰恰在提醒她,自從她墜落後,她拋下了正在攝制的大片。極度的不安使她喘不過氣來:他們把片子停下來了?這會讓她付出多大的代價?或者,更糟糕的是讓人取代了她。

  心神不寧中她向離去的醫療小組做了個永別的怪相。她的心跳得很快,汗水浸透了四肢。

  “約翰娜!約翰娜!”

  她本能地叫喚起了她的新聞代理人。當然,這個人不在那兒,誰都沒聽到她的叫聲。沒什麼關係!她拍打著褥子,捶著牆壁,試圖砸爛挂在鐵鉤上起固定作用的石膏,拉直了嗓門大叫:

  “約翰娜!”

  埃山露出憂慮的臉。

  “安妮,出什麼事兒了?您疼嗎?”

  看到這張洋溢著善心善意的金頭發的臉,安妮一秒鐘都沒猶豫:

  “疼啊,我疼死了。”

  “哪兒疼?”

  她呲牙咧嘴,令人信服地一一說出辛尼德博士檢查過的她身上的那些地方,最後,帶著嘶啞的喘息聲說:

  “求您了,幫幫我吧。”

  “我……我……我……”

  “把我打昏了吧。”

  “不行。”

  “讓我進入休克狀態,我受不了了……”

  “安妮,冷靜。我來加大嗎啡的劑量。”

  安妮達到了目的,差點兒不再裝下去了;幸好,她克制下了歡快,繼續抽泣:

  “哎喲!我好不了了……”

  “不……鎮靜藥快起作用了。”

  “不,我疼極了。我要死了。”

  “別胡說。很快就會恢復正常的。”

  “我完蛋了!我要求見我的經理人……”

  “行了……讓我來配一下劑量……”

  “我要見我的經理人啊!”

  埃山白白地照顧了她半天,安妮唉聲嘆氣,直至護士記下經理人的電話號碼,答應找她,讓她來病房看安妮。

  接著,她便任由鎮痛藥產生效果,舒適地沉入麻醉的甘甜之中。

編輯:楊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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