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競爭謀求和導致的發展是有極限的。這種極限往往會以兩種方式表現出來:一是無止境的物欲引起自然環境與文化的雙重崩潰;二是物質相對盈足之後的階段性沮喪。極限狀態的頻繁出現,說到底只是精神頹敗的結果。這就勢必形成一種惡性循環。在這場循環中,文學與物欲世界甚至不是一種合謀關係,而是一種可恥的、不體面的跟從關係。
在現代,“發展”越來越成為“競爭”的同義語。所謂的“共同發展”只是一紙不能兌現的支票。還有,“現代化”這個概念本身也蘊含了許多問題。現代化不應有統一和固定的標準,現代化的內容只應成為一個民族心中的向往。實際上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現代化,關于它的一個至為重要的問題,應該是討論它與平民的關係。現代化如果不能令大多數人受惠,那麼它也只能是權力和財富借以轉移的又一種口實。這在一個民族的內部是如此,在世界范圍內的民族與國家間也是如此。強盛的民族往往不僅是現代化的率先倡行者,而且還會是這場運動的最大受益者。他們會讓經濟和文化都很弱小的民族自覺不自覺地接受自己的遊戲規則:規則既定,勝負也就可想而知了。
能否在全球性的現代化浪潮中回避不測,極為重要的條件就是一個民族的文化自覺。一個民族鞏固自我的道德倫理優勢,培植和強化自己的個性,就會成為現代狂濤中不沉的島嶼。文化的繁生性曾經使一個民族豐腴起來,最終也就能難夠挽救和改寫一個民族衰變的歷史。現代化運動的盲目跟進,一旦失去了精神的支持,發展的極限化狀態就會頻仍發生,給整個社會造成巨大的懊喪。
對于時尚和潮流、物質主義,精神如果失去了對抗性也就不成其為精神。知識分子,尤其是作家,今天已不能與富人和某些特別階層一起去做一場新的遊戲了。在這場說到底是他人的“發展”運動中,我們只有回到質疑的立場。面對越來越多的灌輸和許諾,比如用豐盈的物質來解決一切的思想與結論,必須予以揭露。豐盈是他們的豐盈,時間是他們的時間。他們需要的是贏得和保持一段寶貴時間的氛圍:足夠的昏亂與迷狂,足夠的熱度。
這種氛圍的形成,需要作家和知識分子的參與:參與制造或至少是認可這種發泄和縱欲的文化。
這期間的現代傳媒扮演了最不光彩的角色。它們基本上在追隨西方主流話語,支持一場物質的狂歡,傳達特權階層的志趣、跟蹤他們的興奮點。平民在五顏六色的網與屏面前先是麻醉,然後是沮喪和絕望。它反復告訴大多數人的不過是:那枚永遠吃不到的果子究竟有多麼甜。
正是由于現代傳媒的通俗性,它才可以無限止地擴張。通俗性常常是對理性最好的覆蓋手段。通俗性具有模糊和籠罩的特徵,這正是它與特權集團結合的重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