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沈醉在獲赦的第二天即乘車南下,準備迎候雪雪的歸來
國父孫中山的至理名言,沈醉八歲就知道了。教他的不是私塾先生,而是他的母親羅裙。羅裙是湖南的才女,一位著名的詩人,曾與柳亞子先生共同籌建南社。她認為可以傳世的詩詞,首推宋代女詩人李清照的《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沈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這里的“沈”應為“沉”,兩字相通,于是羅裙為自己心愛的第三個兒子取名“沈醉”。沈醉也有些藝術天賦,何況又就讀于長沙文學中學,畢業未久,卻被表哥引薦去上海參加了國民黨特務機構。自此,國民黨軍統局上海特務處組長、軍統特務訓練班教官、湖南常德警備司令部稽查處處長、重慶市警察局偵緝大隊長、保密局雲南站站長,沈醉拾級而上,二十八歲便當了國民黨少將。1949年11月,三十五歲的沈醉甚至被逃到臺灣的國民黨政府任命為國防部雲南遊擊總司令部中將總司令。中將當了一個月,1949年12月沈醉隨盧漢參加雲南起義,發表了《告雲南軍統特務放下武器號召書》。然而,受反水的李彌和余程萬牽累,起義後的沈醉卻被逮捕,成了戰犯,被押送到重慶戰犯管理所。
這個管理所的前身,便是國民黨時期的中美合作所,抗日戰爭勝利以後,這里成了囚禁共產黨人的魔窟。小說《紅岩》是寫實的,里面的嚴醉、徐鵬飛、沈養齋,便是此時被關押在這里的沈醉、徐遠舉、周養浩。《紅岩》作者之一的羅廣斌,曾在此時就審訊共產黨人江竹筠一事採訪過沈醉。小說中嚴醉下令將十根竹簽打進江竹筠手指的暴行,就是沈醉將真實的事情告訴對方的。有一件同樣真實的事情小說沒有寫,那就是打進竹簽之後,徐遠舉曾下令扒掉這位女性的衣褲,結果江竹筠冷冷笑道:“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不過我要告訴你,你侮辱的不是我一個女人,是女人的全部,其中包括你的母親你的姐妹……”這件事情也是沈醉告訴羅廣斌的。
正可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從囚禁共產黨人到被共產黨人囚禁,沈醉經歷了人生具有諷刺意味的逆轉,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然而讓他更加想不到的是,就在蔣介石任命他為雲南遊擊總司令部中將總司令的同時,他的一家老小七人全部被國民黨帶去香港,不久,他的母親和部分兒女又被帶去臺灣,作為脅迫他反共到底的人質。當然,家人的去向,他是以後才知道的,他現在只知道聽天由命,接受也許更加嚴酷的現實。
現實卻比沈醉想象的好了許多。1956年他和徐遠舉、周養浩等戰犯被押到北京功德林後,寬松的改造環境,讓他的心境也寬松起來。心寬體胖,三十多歲的沈醉健壯得像一頭牛,在動物屬性的自然支配下,他每天都要產生晨勃,以致那日深夜發展到了夢遺。趁天色未亮,他趕緊起床,跑進廁所衝洗內褲。由于行動詭秘,神色慌張,反被昔時的國民黨軍統同僚董益三發現了。董益三向戰犯自己的權力機構學習委員會負責人宋希濂報告後,宋希濂決定召開一次針對沈醉的批鬥大會。大會發言踴躍,有批判沈醉“不集中精力接受改造”的,有批判沈醉“下流無恥荒淫無度”的,最具思想高度的批判是“你這個沾滿人民鮮血的劊子手,居然還想恢復國民黨已經失去的天堂”。沈醉欲哭無淚,聲嘶力竭地解釋說:“那天我夢見的確實是我妻子,如若不然,天打五雷轟!”
沈醉的妻子叫粟燕萍,小名雪雪,湖南長沙人。當年沈醉在臨澧軍統特訓班任行動術教官時,她從國民黨中央軍校西安分校轉至這個特訓班當學生,年方十八,艷若桃花。因一次沈醉順路送粟燕萍回家探望病父,被粟父誤以為婿,從而結下了那段奇特的姻緣。沈醉懷念妻子,以致在功德林每天必寫的全部日記中,每隔三日必有一個“雪”字……
在北京戰犯管理所宣布犯人可以自由通信的當天,沈醉給舊友唐生明寫信打聽粟燕萍的下落。唐生明回信說:“香港見過一面,未留地址,再無聯係。”回信雖然令沈醉失望,但同時給他帶來希望,那就是妻子處境安全,別來無恙,與他相見之日,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現在,時間到了,沈醉獲赦的第二天,他給唐生明拍去電報,然後乘車南下,直奔廣州,準備迎候雪雪的歸來。可是,羅湖橋上,他沒有看見粟燕萍的身影,甚至沒有收到唐生明的回信。
生活邏輯
——改造時,各奔前程;工作後,各自為陣。如何建立新的人際關係,他們既有重新集結的目標,也有逐步推進的法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