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澤于1963年初第四批獲赦後,同樣在全國政協文史辦公室當專員。可是因為身體的原因,這次他沒有參加周恩來、陳毅對在京獲赦人員及其家屬的接見。周恩來在講話中提到他的名字,那是在場的董益三告訴他的。至于毛澤東為什麼要表揚他,他更是一頭霧水,用揣測的口吻對董益三說:“我好比是一個魔鬼,毛澤東就好比是一位神仙,反正我的招數越多,他的神通就越廣。一般的小特務,打打殺殺的,他才不放在眼里呢!”董益三頻頻點頭道:“聽說我們在功德林期間,毛澤東指名點姓要看你的交罪認罪材料。你寫復興社的那篇東西,毛澤東看了一個通宵。第二天清早,毛澤東還在會上說,康澤交罪交得徹底,認罪認得深刻,改造好一個特務頭子的意義,不亞于改造好一個末代皇帝……”
董益三的消息來源是可靠的。因為事隔不久,毛澤東關于改造戰犯的講話的原文就見諸報端。康澤讀到報紙,很快人事不省,被送到協和醫院搶救去了。他心臟不好,害怕刺激,但真正落下病根,卻是在功德林的一個晚上。時令正值嚴冬,康澤所在的縫紉組收工之前,組長王耀武例行質量檢驗。“你需要返工。”組長用命令的語氣說。“沒得問題,我返工就是。”康澤對組長表示了服從,“現在請你把合格的衣服挑出來,剩下的我加班加點,保證完成任務。”王耀武的語氣強硬起來:“沒有一件合格的,你需要全部返工!”康澤不再說話,愣愣地稍坐片刻,突然衝出房間,在操場上一路狂奔。室外寒風刺骨,康澤卻邊跑邊脫衣服,等他跑到自來水龍頭前,全身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他擰開水龍頭,任憑冷水從頭灌下,然後雙手拍打胸脯,邊打邊吼:“我心頭熱呀,我心頭有把火呀!”等到王耀武趕來,康澤已經臥地不起,人事不省了。
康澤原本不茍言笑,性格孤傲,自從發生這件事情以後,人們對他更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了。四面楚歌的康澤,似乎又恢復了他那怪異的常態。被俘之前,他在坑道中間部位,頭頂鋼盔,盤著雙腿,閉著雙目,像老僧入定席地而坐;而今之下,他在通鋪角落部位,頭纏毛巾,手拿牙刷,輕輕敲打著胸前的瓷碗,如同和尚念經,一邊敲擊木魚,一邊念念有詞。這樣數日之後,有人說他瘋了,有人說他傻了,可是他對管理員說,我康澤不瘋不傻,更不會裝瘋賣傻,現在是我大腦最清醒的時候,你們把我關到單間去,再給我筆和紙,我要完成自己與自己的對話。
康澤的對話實際上發生在他與管理所之間,因為管理所要求大家寫交罪認罪材料時,他假裝沒有聽見,當別人寫好材料上交給管理所時,他又假裝沒有看見。迄今為止,功德林數百名戰犯中,沒有上交材料的,除了黃維,就只剩下康澤了。不過照管理員的說法,好飯不嫌晚,作為昔日蔣介石身邊一條最兇惡的獵犬,康澤只要接過筆和紙,他就會為中國近現代史的研究作出他主要的貢獻。管理員的願望沒有落空,數月之後,康澤走出單間,上交了一份長達十萬言的材料《我的特務生涯》。
康澤獲赦不久,應全國政協《文史資料選輯》編輯部約稿,他把在功德林寫的材料《我的特務生涯》更名為《復興社的緣起》。當然,他做了大量的改動。雖然這篇發表在《文史資料選輯》第三十七輯上的文章仍然具有交罪的性質,但是,他盡量減少了先前的認罪的語句。另外,在內容上,他增加了復興社與以後的特務組織軍統、中統的關聯。當時在功德林寫材料的時候,軍統北方區中將區長文強就提過這樣的建議。
鬥爭哲學
——軍事上的勝負,自有軍事以外的原因。他們虛心學習,潛心研究,終于發現共產黨的哲學,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