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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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2-08-26 13:59   來源:中國臺灣網

  那只手被連里兩個衛生員中的一個拿走了,他在一棵樹後面停下來吐了。這名衛生員原本是到連里來實習鍛煉做這種工作的,而事實上他什麼也沒有學到。因為沒人知道該怎麼做,大家都認為它應該受到一種隱約的尊敬,後來,還是斯托姆把它埋了,埋在食堂帳篷後的一根大圓木下面。但是看不到手仍沒能幫助馬爾承受住他的不幸。他們對現在制造的神奇假手的描述,他不要聽,也就安撫不了他。

  “該死的,你們說得容易!”他叫道,“可我怎麼幹活?”

  “你能走嗎?”衛生員問。

  “我當然能走,該死的。我能走。可我要怎麼幹活,啊?問題在這里。”

  黑夜里他被送往營部的傷員收容站,三連的弟兄們再也沒有見過他。

  越來越頻繁的轟炸以不同的方式影響著不同的人。比如說,法伊夫就發現自己是個懦夫。法伊夫曾一度認為他和旁人一樣勇敢,或許更勇敢些。在兩次空襲後,他驚訝而沮喪地意識到,他不僅不比他們勇敢,而且更懦弱。這是個可怕的發現,但他卻無法逃避。當空襲過後,他歡笑和開玩笑時,很清楚他的笑聲跟其他人相比顯得牽強和虛假得多,譬如就不如多爾。顯然他們不像他在坑里顫抖得那麼厲害,也沒有毫無尊嚴地趴在泥漿里畏縮不前。顯然他們只是受驚,而他卻被嚇倒了,他會拿出他在世上擁有的任何東西——或者是他尚未擁有的東西,只要他能搞到的話——來作為不留在這兒保衛國家的代價。讓國家見鬼去吧,讓別人去保衛它。這才是法伊夫的真實感受。

  法伊夫怎麼也不會相信他會這樣做出反應,他為此而感到羞愧。這影響了他對生活中一切事物的看法——他自己、陽光、藍天、樹木、摩天大樓、女孩,沒什麼是美的。想在別的什麼地方的願望不斷地刺激著他,使他的脊背隱隱地抽搐,即使在大白天也是如此。更糟的是就算知道這些劇烈的痛苦也並未給他帶來一丁點的好處,並沒改變什麼,影響什麼。承認自己是懦夫,多可怕啊。這意味著為了不讓自己逃跑,他要比別人更費力。這樣活著要更艱難,他也知道他最好咬緊牙關把這個秘密埋藏起來。

  另一方面,一等兵多爾,法伊夫嫉妒的那個人,發現他自己有兩個優點,兩者都讓他感到慶幸。一個是他不易受到傷害。多爾曾對此懷疑過,但直到無可懷疑地證實了這點時他才相信了他的直覺。有這麼兩次,其中一次是馬爾失去手的那個夜晚,那時他就在不遠處,聽到炸彈開始落下時,他強迫自己從坑里站了起來。他背部的肌肉猛跳,像是馬要將騎手摔下來,但是這中間也有那種睪丸受到刺激的愉悅。兩次他都毫發無傷,雖然有一次馬爾就在他身旁受傷。多爾覺得這就是證明。他覺得兩次就足以證明他想要知道的,尤其是在另外一次空襲中,炸彈的落點比擊傷馬爾的那些炸彈還要近。後來,他兩次都跳進坑里,安然無恙,或許因過于疲憊,他的膝蓋以奇怪的方式不停顫抖,他沒有超過兩次,因為這實在是太費勁了。可他還是很高興他證明了這點。

  多爾還發現他能夠讓大家相信他並不害怕。這還要從他在與詹克斯下士打架中學到的東西說起。你連說帶比畫地將你虛構的故事講出來大家都信了。這樣他可以拿空襲來開玩笑,嘲笑它,假裝他害怕,卻不是真正的被嚇倒,而是真是假並不重要。多爾很高興知道這一點,高興的程度幾乎不亞于他證明自己不易受傷害一樣。

  第三種是威爾士軍士長的那種反應。他也發現了一些東西。在這麼多年的思考之後,威爾士發現自己是個勇敢的人。他是這樣推理的:任何人也許和他一樣在這些空襲中被嚇住了,但沒有被打翻在地死去,或者站起來一走了之——那個人就是勇敢的人;那個人就是他。威爾士很高興,因為他曾經思考過,當他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美國的財富,奉獻給世界的財富時,威爾士希望自己能藐視一切,咧嘴大笑。現在他感到他能夠做到。

  還有其他的反應。實際上,在呼嘯的炸彈轟擊下,有多少人便有多少種反應。但不管有多少種,它們之中有一點是不變的:人人都希望每晚的空襲會結束。但它們沒有。

  在兩周中有一晚讓他們喘了口氣。因為海上航行運輸的緣故,團部在部隊編成各個梯隊之後成了一支獨立的行動單位。它開設了一個軍人服務社。三連得到這一消息完全是通過跟他們直屬連隊里的一名文書的交情。這名文書(中士,法伊夫是唯一的前方文書)來自波士頓,名叫德雷諾,是意大利裔男孩(當然大家都叫他德賴諾)。他知道這個消息,因為他跟人事科駐扎在一起。這個新軍人服務社的所有存貨包括兩樣東西,巴貝莎剃須膏和天鵝牌剃須液。但這個消息就足以讓大家都去購買了。七個小時之內所有的天鵝牌都被搶購一空,盡管還有許多巴貝莎剃須膏留給需要它的人。問題就在于其他連的文書們對他們的連隊就像德賴諾對三連那樣忠心耿耿。不過三連的人都設法買到了天鵝牌剃須液。那晚人人喝了個痛快。

  和斯托姆廚房里的罐裝柚子汁混合,剃須液的味道一點都嘗不出來。柚子汁似乎把它所有的香味都去掉了,這讓飲料喝起來像雞尾酒,大家都很喜歡。空襲中好多次都有人跌跌撞撞誤入他人的散兵坑,還有人傷到了手腕和腳踝。更糟糕的是還有個醉漢在高音喇叭響起的時候錯誤地栽進了一個廁所。但至少有一晚,一個光榮而難忘的晚上,暫時擺脫到處亂飛的彈片。許多人在每次空襲的時候幹脆躺下睡覺。不睡的人那晚也毫不在乎——不管是空襲還是別的什麼——成群結隊地到他們的掩壕去,嬉笑玩鬧。

  與此同時,白天的生活也依然照舊。“天鵝液”晚會之後兩天,三連發生了從他們抵達後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便是在飛機場附近的一個帳篷里,發現了秘藏的湯普森式衝鋒槍,他們隨後派出突襲隊把它們偷來。這場勝利大部分要歸功于查利?戴爾。斯托姆手下的這個好戰的二等炊事兵不僅找到了這些槍,而且,如果說他沒有真正組織這次突襲,也是他苦苦遊說,是這次行動的導火索。

  戴爾不喜歡在廚房里工作,從沒喜歡過。很大的原因是戴爾不得不為他所認定的大獨裁者斯托姆工作。戴爾能強使幫廚人員累死累活地幹活,他因此而出名,還暗暗為此而驕傲;可那只是因為你沒有別的辦法讓他們幹活。然而,斯托姆呢——斯托姆習慣了他的炊事班成員對他毫不遲疑的服從。這似乎暗示著他不僅不相信他們的能力,他甚至連他們的動機,他們的信仰都信不過。戴爾對之很氣憤。而且長久以來,他覺得由于某些原因斯托姆並不喜歡他這個人。有兩次斯托姆都繞過他,不讓他晉升為一等炊事兵。而兩次都該是戴爾得到那位子的。再說斯托姆連一個字兒都沒跟他說過。對此戴爾也不會原諒他的。

  和許多人一樣,查利?戴爾在國家資源護衛隊工作兩年後進了部隊,剛十八歲就參了軍。他沒在連隊燒過飯,在別的地方也沒幹過,只是偶爾給自己煎幾個雞蛋而已。當了六個月的步槍手後他來到了斯托姆的廚房,因為在常規執勤中,與他的期望相反,他總被淹沒在亂糟糟的穿卡其布的無名小卒中。如果他離開廚房,那他就會失去他的專業技術等級和權威,回到從前的樣子,戴爾不想再被埋沒了。他留在廚房,可他不必非得喜歡廚房。

  因為不喜歡廚房,也因為在瓜達爾卡納爾島上炊事兵們不上班的時候即免于卸載的活計,戴爾下了班就喜歡獨自去探險。在一個炎熱寂靜的下午,他走在令人發暈的、永遠是盛夏的太陽下,遊逛到了滿是塵土的飛機場旁邊,他在那里發現了這個藏滿槍支的帳篷。

  起初戴爾並不知道里面有什麼,但這個孤零零的帳篷打動了他。大概在三十碼遠的椰樹林里有一個廢棄的營地,懶洋洋地躺在灼熱的太陽底下。帳篷的繩子都被係緊了,但沒有上鎖。你怎麼能鎖上帳篷呢?戴爾的好奇心被激起來了,他解開一個帳篷樁柱上的繩扣,溜了進去。帳篷里悶熱極了,在陽光透過帳篷的帆布灑下的特別令人愉快又讓人懶洋洋的暗淡光線里,立著一排排放滿了槍支的木架子,就像是教堂里的靠背長凳。其中七名做禮拜者是湯普森衝鋒槍,它們全坐在同一排。這些架子前,有一個高的平臺,就像祭壇一樣堆滿了鼓形彈盒和四十五毫米口徑槍支的子彈夾和用來裝它們的帆布袋。子彈夾和袋子都印有海軍陸戰隊的印記。

  其余的槍械還有三十毫米口徑的春田式步槍和一些最近才發到三連的新型三十毫米口徑的卡賓槍。戴爾盯著它們的時候,它們像虔誠的教徒在幽暗炎熱的氛圍中對信仰沉思。仔細察看後發現,這些槍支沒有一點用過的痕跡,它們都是嶄新的。可它們都已清除了油脂,重新擦了油,能夠立即投入使用。它們在那里靜待。帳篷內外是一片禮拜天復活聚會的悶熱而又寂靜的氣氛。

  戴爾喜出望外。這是任何老兵都夢寐以求的極妙偷盜,好得令人難以置信。而且偷的還是海軍陸戰隊!當然,要留給自己一支!一支湯普森衝鋒槍。但是剩下的六支呢?還有那些卡賓槍呢?雖然貪心,戴爾卻懊惱他甚至不可能把所有的湯普森衝鋒槍都帶走。更別說帶走提供給四十五毫米口徑槍支的大批彈藥了。浪費它們真是可恥。

  還有另一件事。如果他只拿走一支槍給他自己,再拿些彈藥,那他要拿這槍幹什麼呢?他只要在連里露出這支槍來,那就有被沒收的危險。這時候一個主意閃現在他腦海中:現在一支槍都不拿,而是再回來突襲。有了更多的人手他們甚至能拿些很棒的卡賓槍呢。

  如果他能引起任何軍官的興趣,使他們一起來為自己拿槍的話,那他們就不敢沒收他的了。同時這將大大提升那個找到槍支以及想到這個好主意的家夥的名聲,那個人就是戴爾,就是我。兵器排年輕的卡爾普少尉從前是達特茅斯港口的橄欖球隊員,他常和大家有說有笑,開開玩笑,算他一個。或許他能去找威爾士,威爾士總是敢于嘗試類似的事情。不管是找誰,戴爾都不會透露一丁點兒消息給討厭的斯托姆,斯托姆若是想要湯普森衝鋒槍,他會自己去找一支的。

  把一切都計劃得心滿意足後,戴爾貓腰退出了帳篷。他小心地把繩子重新係在樁子上。可是他在此時停住了。他禁不住想到或許他正放掉一個不該錯過的好機會。或許這個地方有崗哨,只是崗哨恰好溜到哪兒去睡覺了。可能他們再來的時候這個地方就被守衛起來了,什麼都得不到。戴爾是如此想要一支衝鋒槍,手都癢了,尤其是在斯托姆公開宣布他會帶上任何想跟他一起的炊事兵上前線去之後。嗯,當他那麼說時,誰敢說他不想去呢?戴爾當然不敢。盡管想到這里,戴爾覺得胸口發悶,違心說話。

  戴爾手扶帳篷在下午的大日頭里沉思了一會兒,又解開繩索,鑽進去選了一支湯普森衝鋒槍。他把這支槍和能裝下的鼓形子彈盒和子彈夾塞進了兩個帆布袋子里,退了出去,他重新係好繩索,回到了椰樹林。他向營地走去。他碰上的人有些盯著他看,卻沒發現他帶的裝備有什麼異樣,雖然他還帶著他的步槍。他沒進營地卻走向了離連隊最近的叢林。戴爾把新槍藏在了叢林里,回到營地拿了件襯衣,回來把槍仔細地包好,連同彈藥一起藏在了一棵大樹根部的空洞下面。然後他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吹著口哨,雙手插兜,漫步回了營地。他要去找威爾士,或者卡爾普。

  他找到的是卡爾普。卡爾普少尉有一張寬寬的略顯肥胖的臉,一只扁平的獅子鼻。當戴爾用他沙啞、好鬥的嗓音向卡爾普匯報了他的發現時,他那張臉上露出了快樂好奇的笑容。

  “有多少?”

  “七支。我是說,六支。”

  “六支湯普森衝鋒槍,”卡爾普慢慢地咀嚼著這個數字,低低地吹了聲口哨,“你說我們能拿走所有彈盒和彈夾?”他頓了頓,一副期待的樣子,“這還要好好思考和計劃一下,戴爾。是的,是的,思考和計劃一下。”卡爾普搓著他那雙橄欖球運動員的手,“如果只有槍的話,三個人就足夠了。但那些彈藥,我們需要那些彈藥,戴爾。”他點了點頭說道,“我們會用得著的。只要我們能弄到的每發子彈每個彈夾。因為你能想象我到團里去要求撥發一些四十五毫米的彈藥給六支我們甚至都還沒有的湯普森衝鋒槍嗎?是的,是的!現在讓我想一分鐘。”他這麼說著,可停了還不到一秒鐘。“恐怕,我們要把這事兒上報給斯坦上尉。是的,我想我們要這麼做。”

  “好,那他會一起去嗎?”戴爾問。他凝視著卡爾普,在他那張平坦、瞇細眼睛的臉上毫無表情。他可不想讓“大屁股蟲”斯坦攪和進來。

  “如果他從中替自己拿一支的話,”卡爾普精明地笑笑,“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可以。是我,我就會去拿的,我知道。你不會嗎?”

  “我會的。”戴爾坦率地說。

  卡爾普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在他的眼里露出恍惚和貪婪的眼神。“是的,是的。不論如何,當他看見我們擺弄那些衝鋒槍的時候,他很快就會發現的,那會怎樣?是的,如果我要說些什麼的話,戴爾,你會得到三連的第一枚獎章。我們需要更多像你這樣的人,戴爾。”

  戴爾高興地向卡爾普笑笑,可他並沒有放棄他的觀點。“呃,我們讓威爾士軍士長代替斯坦參加呢?”

  “我們當然也不會少了他,不會少他的。但我們還是要告訴斯坦上尉。別擔心,他會去的。交給我吧,讓我來想辦法,戴爾。”他用他的大手掌在膝蓋上一拍站了起來,“來吧,戴爾。我們有事可幹了,有事幹了。你現在想什麼呢?我想就在明天晌午吧,和你去的時間一樣。晚上太危險了,可能會被人打死。傍晚也不好,那時大家都回來吃飯了。”他早已邁開大步向連部的帳篷走去,戴爾的腿不如他的長,幾乎一路小跑跟著他。

  最後他們一共去了七個人。戴爾不能準確地說出有多少四十五毫米的彈藥,只是說有很多,卡爾普想要確保他們能全部拿光。事實上,就算他們有九個或十個人,他們還是不能把彈藥都搬走。

  如果不是卡爾普高漲的熱情,或許斯坦就不會同意他們的行動。斯坦當然不會太熱衷于這個主意,可卡爾普是不會罷手的。卡爾普解決了一切問題,包括說服斯坦。他甚至還想到給他們借來手槍替代步槍,以便搬回更多戰利品。他在連部帳篷旁揮舞著像風車翼般的大手。戴爾靜靜地站在帳篷的一側,他那張平坦的臉是一個小心翼翼的假面具,面無表情,一切讓他們去說。

  人員是卡爾普和威爾士挑的。他們自然都是小圈子里的人。戴爾是這夥人中唯一一個士官軍銜以下的人。他覺得如果他們找得到體面的理由,他們是不會邀請他的。但是威爾士,而非卡爾普,建議斯托姆參加。

  戴爾怒氣衝天。但他不敢告訴他們他先去找卡爾普和威爾士的理由就是為了把斯托姆排除出去。他繼續靜靜地站在帳篷旁,眼看著他要去襲擊的理由將要化為烏有。斯托姆被叫來後一語不發。但他掃了他的二等炊事兵一眼表示他什麼都明白了。戴爾知道斯托姆是不會輕易原諒他的。

  他們有了自己的成員。他們是卡爾普、威爾士、斯托姆、戴爾、新入伍的年輕補給員麥克梯中士,還有兩個排里的中士:一名軍官,五個軍士,加上戴爾。

  他們差不多是六個軍士和戴爾了。“大屁股蟲”斯坦,雖然他批準了這次突襲行動,接受了一支湯普森衝鋒槍,還是覺得他不能讓一名軍官去。他們被抓住了怎麼辦?營里會怎麼看?團里會怎麼看?一個軍官指揮一場有組織的偷槍突襲行動!另一方面,斯坦跟前就有他父親的例子,他想他的少校父親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會這麼幹的。這是一個很難做出的決定,斯坦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下定決心。

  斯坦也被空襲弄得迷惘不安。他搞不清楚,作為一個軍官和指揮官他是應該待在外面還是像其他人一樣下到掩壕里。每個晚上,每次空襲,總有這個鬥爭。四處走動,像拿破侖時代的軍官那樣不屑于尋找掩護的確是英勇的,他能做到這點。但在這場戰爭中,常識讓你保護自己,保護政府在你身上的投資,從而不在某次空襲中做無畏的犧牲。每次空襲斯坦都被這個選擇搞得疲憊不堪後才最終回到坑里,現在這個決定就跟空襲時的選擇一樣讓他難以決策。

  最後他讓卡爾普去。卡爾普他媽的誰也制止不了,這可一點都不假。可這事最終還是由他少校父親的榜樣決定的,斯坦還記得關于他父親在法國執行偷竊行動的故事。這些給了他思想上一個具體的情景,從中找到一個可供他效法的對策。他不想讓人看成一個潑冷水的老娘,用謹小慎微的餿主意掃人家的興。卡爾普年輕,沒什麼責任要負,他到處亂喊,高揚手臂當然容易。卡爾普不用指揮這個連,不用對它負責。斯坦看著卡爾普,發現自己無意中為他曾如此渴望的連指揮權付出了代價。他唐突地同意了這次突襲,這樣他感到在某種程度上有效地遮掩了他憂傷和消沉的年長意識。

  “還有一件事要正式說明白,”他又說,“即對上級說時,有關此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所以你們做的任何事都與我無關。你們去了,一切全由你們自己負責。”

  他認為那是一個對他的立場相當圓滿有力的陳詞。他想他大膽而得體地表達了他的意思,他為此感到高興。但他的高興很快就被另一種向他襲來的情感打消了,他想到了很快他就要率領這群精力旺盛的人去打仗,他們當中有些人在戰鬥中肯定會死去,他自己也非常可能會死掉。

  斯坦給卡爾普劃了一條界限,其他任何軍官都不能參與這件事,這是斯坦一道不容商討的死命令。其他三名排里的年輕軍官臉色很快陰沉了下來,他們都想參加此次突襲行動。

  唯一不想去的就是副連長喬治?班德,不過他想要一支衝鋒槍,他也得到了。

  班德中尉不讚成,或者說不喜歡他上司處理整個突襲行動的方式。班德個子很高,背微駝,面色憔悴,原是中學教師,候補軍官學校的畢業生,嚴格的隊列操練也沒使他的脊梁骨挺直過,他的一雙眼睛奇怪地凸出來,好像是必須配戴眼鏡的樣子。但班德覺得他了解軍隊。如果你要去指揮一個連,你就得去指揮它,你不能讓你的下級感覺他們可以左右你的決定。只有避免那樣,甚至類似情況,你才能真正地指揮。只有通過你的指揮,才能激發和促進真正的同志間的緊密合作關係,這種關係應該存在于共同面對戰鬥的嚴酷和震撼的人們的靈魂中間,它是戰鬥中最偉大的人類價值。任何其他的做法都會導致分裂渙散,而不是團結。正是團結把人類和世上其他獸類區分開來。

  在班德看來,最為深厚也最具男子氣概的友誼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特質,它存在于這樣的男人們之間,他們共同分享體驗戰鬥的傷痛與死亡、恐懼與悲傷,還有快樂。因為確實存在快樂,竭盡所能的快樂,和朋友並肩作戰的快樂。班德不知道這種強有力和富有男子氣概的友誼從何而來,也無法確定是什麼促成了它。但是他知道,這種友誼確實存在,而且有好幾次班德覺得跟手下這班人的關係比跟自己的妻子更要親密無間。

  然而,班德清楚,要達到這種親密的關係,不能通過斯坦所用的方法——讓手下人分別用各自的頭腦思考,以各自的方式行事。身為指揮官,你必須要讓自己的部下知道他們的位置。你還必須要讓他們清楚什麼是允許做的,什麼是不允許的。你的部下需要知道這些。如果斯坦想派卡爾普去,一開始就應該說出來,而不是讓別人說服自己去做這事——或者他應該拒絕並堅持己見。正如他應該教訓一下傲慢的威爾士,迫使他規矩老實些,而且很早以前就該這麼做了。

  可是,班德對這一切都沒有說什麼。這里不是他進行幹涉的場合——尤其是有下級軍官和軍士在場的情況下。他唯一一次出聲就是謙遜地低聲請求獲得一支衝鋒槍——他知道只要自己要求,斯坦就會給他的。斯坦果然給了他一支。

  除去被斯坦和班德這兩位指揮官佔去的兩支,還剩下四支湯普森衝鋒槍。為了避免日後的爭論,他們決定預先分配好這些槍。卡爾普理所當然得到一支。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避免提到自己在林中還藏有一支這種槍的戴爾,以發現者的身份也獲得了一支。威爾士和斯托姆,作為軍士中職銜最高的兩位,分到了剩下的兩支。年輕的補給員麥克梯倒沒想要衝鋒槍,因為他不想跟這個連一起上陣打仗,而這次他跟著去襲擊只是圖個快樂。兩位排里的軍士則不得不滿足于所擁有的卡賓槍,不過由于能夠有機會參加行動都還很高興。

  這一切都是在那天下午襲擊行動出發之前才決定下來的,七名襲擊者身佩借來的手槍,神情激動地站在連部帳篷邊上。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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