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表面上,弗萊蒙頓的宴會僅僅只是男人的節日,只有男人才受到邀請。他們坐在桌邊,發表演講、演唱歌曲。但是,女人們一邊烹調一邊等待宴會開始,戲弄和批評那些參加者、對演講提出質問、要求歌曲再唱一遍等等,只要她們喜歡。毫無疑問,女人和男人一樣享受這個盛會。
説實話,男人們都會有些矜持和嚴肅,實際上整個禮堂裏唯一真正開心和自在的男性似乎就要數那位傳奇驗屍官布林利醫生了——他今年85歲,已經醉得不輕,他知道人人都愛他。
他們之前想讓他別坐主教旁邊的座位。這位主教50歲,剛剛任職,滴酒不沾。他們説:“那個座位是奧古斯丁先生的,醫生老爹,您這邊請……”但這個老頭兒驚訝地看了看四週:“什麼?難道那孩子真的會來嗎?”
這樣不好,他從他們的表情知道了答案,二話沒説便坐了下來。
這會兒,醫生用胳膊肘抵了抵主教,同時十分戲劇化地指著桌子那頭的一個市政出納員,後者正白費力氣地試圖將他肥大的下巴塞進他那奇怪的高領子裏。
“你養雞嗎,我的孩子?”醫生問道,“我應該説閣下,原諒我這個老頭子吧,孩子,舌頭有時不做主。”
“是的,是的,”主教説,“我……不養,現在沒有,但小的時候……”
布林利醫生仍然伸著胳膊指著那名出納,好像連自己都忘了。他朝主教跟前湊了湊,嘴裏噴出一陣酒氣,還有上了年紀的人嘴裏那種口氣:“那麼你一定熟悉抱窩的母雞想方設法要坐進那個小得她根本進不去的雞蛋筐的樣子吧?”聽到這話,主教報以一種禮貌性的回應,但醫生卻好像以為自己已經表達得十分明白了。
對面的出納員聽見了,但同樣也是不明就裏,他用手指將自己頑固的下巴頦推進了領子裏,然後張開紅嘟嘟的小嘴,嚴肅地轉了轉眼珠。“很完美!”醫生笑著大聲説道,“祝你健康,親愛的市政出納員,乾杯!”
然後他們碰了碰杯,出納員的臉上露出孩子般開心的笑容。“羅得島,醫生!那是你應該擁有的,像我一樣。但你是對的,他們確實喜歡土葬。”
可是,醫生已經不聽了。他回到座位,又指著司法幹事。司法幹事坐在座位上,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緊張地輕拽著脖子上挂的金鏈徽。“徽章使用不當,應當罰款五鎊,湯姆!”醫生突然大叫起來,“恐怕這個宴會要因你而終止啦!”
這次連主教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閉嘴,醫生,”司法幹事親切但又有些惱火地嘟囔道,“您喝多了。”然後他轉過身,驚訝又不無羨慕地看著這位老人,“怎麼,我們還沒開始唱《國王》呢!”
千真萬確。主教開始數起他面前祝酒單上二十甚至更多的祝酒次數——幹一次杯唱一首歌:這樣的一個開始,布林利醫生能堅持到最後嗎?《國王》《永遠銘記締造者》《大戰 中的罹難者》……布林利醫生要在《大戰中的罹難者》之後立即接著唱《克萊門泰》,他看到了。然後他注意到下面是布林利醫生為“主教閣下”做祝酒詞!以前在非洲布道時,他曾參加過各種稀奇古怪的聚會,但這一次也太……實際上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這樣接受邀請是否太過草率了。
“很高興您能來,”老人突然毫無來由地冒出一句,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尊敬的閣下……”他小聲更正了一下,然後咯咯地笑了。
宴會仍在繼續。大家吃得很快,場內一片安靜,只有布林利醫生不停地説著他的俏皮話。“一個職業小丑,”主教暗自思忖著,“但真的,以他這樣的年紀!”
“閣下,”布林利醫生説,酒氣夾雜著口臭又一次噴到他的臉上,“我不知道您能否幫一個老頭子的忙,嗯?”他將臉湊得更近了些,張著嘴等著回答。
“如果我能幫您的話……”
“那麼,跟我説説你小時候的一些搗蛋事兒吧。”
主教倒吸了一口氣——回憶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打中要害。”醫生心想,揣測著他為什麼倒吸一口氣,然後咯咯笑了:“不,孩子,不是那種,”他大聲説,“不是什麼讓人難堪的事……待會兒我過來為你祝酒時你説些什麼博大家一笑就行了。”
“您要給我時間想一下。”主教心平氣和地説。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個無法救贖的錯誤讓他有些心煩意亂,而他又是一個過於真誠的人,以至於連一絲笑容也擠不出來——但是“博大家一笑”是不是太……
“他們會因此而更加喜歡你的。”老人誘哄著,仿佛又在讀他的心。
談話到此為止,因為有人正費力地從端菜的婦女中間向這邊擠過來——有電話找驗屍官,是彭裏斯路口警察局,而且還不準對方不接。布林利醫生嘆了口氣,離開了桌子。
電話在食品儲藏室,但即使宴會的嘈雜也無法掩蓋他的大嗓門:“呃?不,明天不行。不可能,我的獵犬要去南特伊馮集合……不,星期三也不行,它們要去大橋……跟你們説,我堅持星期四審訊,呃?你們應該感激我,孩子,因為我給了你們更長時間去查清她到底是誰……不是本地人,你確定?”
廚房裏一陣尖銳的笑聲淹沒了後面幾個字,但人人都聽到了接下來的話:“你是説奧古斯丁先生?——好吧,到時傳訊奧古斯丁先生。”
布林利醫生回到桌邊,他對大家的噓聲似乎毫不在意。他一邊坐下,一邊喃喃自語地不停抱怨著。但是戴太太站在他旁邊,得意颺颺的眼裏充滿了好奇,酒瓶已經倒幹,但她斟酒的手卻依然一動不動停在空中:“傳訊?他犯了什麼事兒,先生?”
“誰?”
“當然是那個奧古斯丁先生了!”
驗屍官轉過身,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她:“難道你家的戴沒有跟你説過什麼嗎?”
“他還沒回家,也錯過了這個宴會,我只是不明白……”
那麼,戴又躲起來了!和他一樣,不想面對那個證人席,膽小得像只野生動物……通常布林利醫生對於戴的失蹤都深感同情——娶了那樣的女人;但現在這讓事情很難辦,因為審訊急需他來作證。“戴不見了,呃?”他自言自語道。
“告訴我,親愛的醫生?”她央求道。但是他生氣地盯著他半滿的酒杯:“女人!你就是這樣斟酒的嗎?”
“再開一瓶好了,”她不耐煩地答道,“您剛才説奧古斯丁先生?”
“那就再拿一瓶來打開。”他執拗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