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該脫衣服了,波麗小姐。”保姆説。波麗慢吞吞地走過來,把運動衫脫了下來。
“扒小兔的皮嘍。”保姆機械地説著,跟平常一樣。
“哎喲!”波麗説,也跟平常一樣(因為運動衫的領口太緊),然後摸著受傷的耳朵向一旁走去。趁她還沒走遠,保姆及時解開了她背後三個巨大的骨紐扣,然後等她走開時,那條上身是白色棉布的藍色嗶嘰短裙便掉到了腳邊。
剩下的衣服波麗可以自己脫,但這需要時間和全神貫注。主要就是解扣子,因為她穿的是“自由式緊身背心”,一種白色騎士式內衣,下身的衣服都是用扣子和上身連在一起的(束腰的鬆緊帶對身體有害)。但今晚,她十指無力,相當笨拙,以至於連第一個扣子都沒有解開,因為她根本心不在焉。
古斯坦有一個只有他才會玩的遊戲,叫做“漁夫傑裏米”。一個小墊子是睡蓮,古斯坦盤腿坐在上面,拿一根長長的馬鞭假裝釣魚,而波麗就是魚,她會肚皮貼地,在他周圍滑溜溜的地板上游來游去……波麗已經開始用手比畫著幼稚的划水動作。
“不要磨蹭了。”保姆説道,但是也並沒抱什麼希望。波麗很快解開紐扣,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然後她踩了上去。“把它撿起來,親愛的。”保姆説,還是不抱希望地。
“我是印第安忍者!”波麗生氣地説。奧古斯丁有一次説她這樣邊走邊脫衣服、衣服扔得到處都是的習慣,就像是紅皮膚印第安人在樹林中做路標一樣,這讓它一下變得神聖起來。
又過了幾分鐘……
“醒醒,波麗小姐,別磨蹭了。”保姆説。
波麗又使勁忙乎了一陣,直到最後只剩下一件貼身羊毛背心,她站在窗邊,下巴剛夠著窗臺,透過濕淋淋的窗戶向外看去。
下面的大街上,人們還在匆忙奔走著,川流不息的行人似乎永無休止,這就是倫敦讓人討厭的地方。“如果這世上的人能少一點,那麼這對我們動物來説該有多好啊!”波麗自言自語道。
“我們動物!”——對波麗來説,像兔子一樣思考也比像成人一樣思考來得更容易,因為她的“思維”和動物一樣,90%都是一種情感。除了奧古斯丁,能與她建立平等的友誼關係的,就只有動物了。她沒有同齡的夥伴,並且她對多數成人的愛更像是小狗對主人的一種依戀,而不是人與人之間的那種感情。她會用四腳爬行,這是她一天裏最快活的時候。與她父親比起來,她在體型上更接近他那只西班牙獵犬,並且從蹺蹺板的傾斜方向來看,她還沒有那只狗重……
“醒醒!”保姆説道,仍然沒有對她寄乙太多期望,“背心!”她解開紐扣,最後的背心也掉在了地板上。保姆攪著澡盆裏的水:“快點,”保姆説,“要不水就涼了。”
“我正忙著呢!”波麗生氣地説。她在地上發現了一顆從蛋糕上掉下的葡萄幹,正努力要把它放進肚臍裏,可它卻總是滑出來。“要是有蜂蜜就好了。”她想著想著,突然間感覺到自己被舉到了半空中,她被抱了起來,她兩隻腳無濟於事地亂蹬亂踢著,她被撲通一聲被丟進那只水還不是太深的大浴缸裏。保姆的耐心到頭了。
波麗抓住了她的賽璐珞青蛙傑裏米,又一次走神了。這次,即使保姆把她的小手拉下,給她不聽話的耳朵打上肥皂,都沒有讓她回過神來。
“快點!”保姆説,她拿起放在爐圍上烤著的大火雞浴巾,“我數到三!”
但是,波麗卻不想動彈。
“一……”
“二……”
然後,嬰兒室的門打開了,奧古斯丁走了進來。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過保姆手裏的浴巾蓋在身上。波麗尖叫著從水裏一躍而起,跳到他腿上,水被濺出來快一半。
老天!連門也不敲就闖進來!保姆撅起嘴巴,很不樂意。保姆是個天主教徒,深信一定要儘早開始讓小女孩們學會知道什麼是廉恥。她們要小心男人,即使舅舅也是一樣,不能讓自己在洗澡時被他們看到,更不能這樣一絲不挂地就跳到他們腿上。但是她明白自己這樣的身份是不能説什麼的,因為瓦達密夫人是個現代派,瓦達密夫人有自己的主張。
波麗這時已經身在九霄雲外,她快活極了,因為她再也不會覺得孤單了。她扒開奧古斯丁的馬甲,濕漉漉的頭在他的襯衫上蹭來蹭去。在這裡,她可以聞到他身上富有魔力的味道,可以聽得見他心臟跳動的聲音。
起初,他很不情願用他仍覺得骯髒的雙手去觸碰這個聖潔的孩子,他攥著毛巾溫柔地拍著她還冒著熱氣、花瓣一般粉嫩的皮膚。但是她把腦袋塞進他的背心,霸道地抓住他的手,將他寬大粗糙的手掌緊緊貼在自己的臉頰、太陽穴以及捲曲的小耳朵上,這樣她幸運的小腦袋就可以完全被他包裹,嚴嚴實實地。就在這時,他聽到瑪麗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是在叫他,他必須馬上過來。
有電話找奧古斯丁,是個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