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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見這世界是因為我的心像波動的水一樣,當我的心真正平靜下來的時候,它就映出了這一切——山還是山,水還是水,一切都沒有改變,但是我看見了它們。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固執,我喜歡我自己,我喜歡生命中間最美好的那一刻,無論是愛情還是革命。我曾經 熱衷于革命,甚至是一個共產主義者。這些使我感覺到的是人的那種真切、純粹。我喜歡林黛玉,也喜歡李逵,喜歡他們那種真切的性情。但是當我說“真美啊!”的時候,它們不會停留下來,它們就消散了。我接受不了的就是這個消散。
歌德寫的《浮士德》最後一句說:真美啊,你留下來吧!一切就都結束了。當你摘採這朵花的時候,她就枯萎了;即使你能變成一朵花,春天生長開放,秋天也要枯萎;人有生必有死。常有是不自然的。我知道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一個人,像一只昆 蟲,同時我也知道,這是一個很短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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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可以決定和改變文化人的世界,改變他們對自然和自身的看法,但並不能改變自然。一朵花和各個國家給它的名字毫無關係。人不可能把自己由于無可奈何而捏造出來的語言加到一切事物上,並糊涂地認為那就是事物本身。語言不過是人類捕捉自己的一張小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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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二十世紀是什麼,是個大樓?還是個小房子?還是個賣票的地方?不久前有四個法國學生走遍世界,到處問人對二十世紀的看法,也問到了我。我告訴他們:我沒有住過那麼大的地方——二十世紀,也沒有住過那麼小的地方——二十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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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最逗了。它不但把一切它所謂的“藝術”而且要把一切它眼里的“反藝術”,一切這種自然自由的精神創造,都歸納到它的概念里去,歸納到它編造的藝術史里去,就像是把鳥都收到博物館里去一樣;鳥人家飛才是鳥,那不飛就不是鳥了。
現在的邏輯差不多就是鳥是為了博物館飛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