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你只能阻擋陽光,你不能傷害陽光。
62
中國人差不多都可以感到一切皆幻,只是大都是在失意被動無奈之下去感的,做聊以自慰用;如果你處在上升主動看去前程遠大的時刻,有這個心境,那便是真懂了。
63
作為人,人世的慘痛是劇烈的;作為天,就不一樣。天解人事,而人難測天意;所謂修行就是將人的意念修成天意。
64
任何理想呵,他同實現是兩回事。就是說理想就是理想,實現就是實現;理想沒有實現或是根本不能實現,它作為理想的性質並不會變,也就是說理想中不必包含可實現性。
越是高于人性的理想,它就越不可能實現。硬要去實現,那就只有採取種種與理想本身不容的非常手段了,因為它必須讓所有人一直永遠地堅持做高于人性的事情。所以,他這,無論實現不實現,它都已經無法同那個理想接近了。同時在這個非常的“實現”過程中,大家全都跌入了魔鬼的生活。
所以我說理想不是為了實現的,它的意義就在于畫餅充饑,給人心里一個照耀。
65
理想是什麼,是一個方向,不是,是一個狀態;就像星星是理想,那就是我們的方向,但是我們可不要指望走到那里去;我們有它的照耀就不會迷失,我們就處在這樣的一個理想照耀之下的狀態里;就是說理想是有了就同時“達到”的一個明亮清晰的狀態。理想主義者也在幹事兒,也有方向,你像甘地,那就是理想主義者。
純粹的理想主義者的與眾不同在于他不強求結果,他很明白理想就是理想,雲在青天。而妄想,它是要在現實邏輯中找依據的,因為它是以“實現”為目標的;就是說它是世俗的。說它“妄”,是說它一方面是堅決要求實現的,一方面又是與實際脫節是不可能實現的。
66
其實你細想起來,你生下來,當一個人,這是怎麼回事兒呵?一會兒又當一個男人又是怎麼回事兒呵?所有這些都是莫名其妙強加給你的一個形式而已。就像那個魔法把你變成個青蛙了,你這渾身的不對勁兒,可是你就注定得當這個青蛙。但是人好歹有一項能力,使他可以看這些東西。就像你看書,你是書里的故事,你也是寫書的這個人。
67
我們要小心,在我們譴責的時候,好像我們就站在了正義的立場上, 好像我們就是正義,好像被我們譴責的與我們絕然無幹。
真是這樣的嗎?他們行惡,我們正義,他們卑下,我們高尚,他們和我們到底怎麼就成了如此截然的不一樣?我們不是和他們要著利益這同一個東西嗎?那憑什麼以為他們低而我們高呢?
68
不要相信詩人對這個世界的要求。我是這個意思。因為詩人對世界的要求永遠是苛薄的和過度的。而你不是詩人是幸運的,因為這個世界對你很可能是合適的,你就好好地過世上的日子吧,完全不必去理睬詩人還有什麼見鬼的要求。
69
現在看來我很像是死了的人。我不知道什麼是死亡,所以死亡是沒有的。我又好像死過了,可以往前推想。這都是玄理。誰也不知道死亡究竟是什麼,那麼在這個意義上,死亡是一個概念;也就是說死亡只是我們對死亡的一個想法,如果你沒有了這個想法死亡也就沒有了。
70
我活的時候,我可以變化多端做一切事情,做魚做鳥,做人,說話;我死了的時候,我像泥土一樣安靜。這是整個同一的過程,我想它需要休息,變得幹凈,就像樹林里落滿雪。真有死亡的話,恐怕也是這樣一回事情。
我到過中國東北,那兒有冬天;春天來的時候,所有的樹、
所有的花都格外新鮮。可是在新西蘭沒有冬天,它所有的樹一直綠著,綠到後來很疲倦。我想如果有死亡的話,這便是它的意義所在。死亡好像一個季節,讓萬物得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