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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滴的里滴》說:“門開著門在輕輕地搖晃”——“整個下午都是風季”——“你是水池中唯一躍出的水滴”——老子說嘛,人在這個世界上充滿了恐懼,是因為有一個身體 ,所以“及我無身,何患之有”?佛教的“空”和“解脫”和這個都有關係。我覺得到這只是一個開始,從這以後呢,你可以開始你真正的生活了。
你可以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切你喜歡做的事情,而這種活潑自在不是源自對人世的絕望,不是放縱、發泄和破壞,那是十分自然的一個生活,像是孔子說的“隨心所欲不逾矩”。“矩”是內心律法,因此“隨心所欲”也就是它的“矩”;你進入完全的自由,也就是不再選擇。就是這樣一種如是的生活——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這樣的,十分自然的,最為簡單的,完全是你自己的真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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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般有目的人講,你也有目的,他以己度人能理解,也容易知道怎麼對付,所以會不太害怕;而碰上沒目的的,他就不解了,他不能想象沒目的是怎麼回事兒,他就老猜你的目的,結果猜了半天,還是不覺得抓住你了,他就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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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人比黃花瘦”,除了美麗之外,還非常蒼涼。實際上就像有一種平衡,如果有上帝的話,他給你最好的,必給你最壞的,就是你一定要受這個懲罰。
面臨永生和死亡,幾乎都是同時的。如果真有愛情的話,最美的跟最折磨你的都是同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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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貴感是人人不同的。最高貴的人可以不在乎當奴隸,因為他不需要以別人的眼光肯定自己。越沒高貴感的人才會越想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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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一切中間,這所有的生命中間,都被一個宿命貫穿著。你是一朵花你就要長大,就要開花兒,就要結果,這是它的宿命。一個花不會想這個問題,一個橘子也不會想,但是一個人會想;為什麼?因為這是人的宿命。
人不是橘子,生命之水充盈在生命里;人是一個倒空的杯子,精神——人的生命之水,生命之光輝,生命之涵義——離開了,所以人需要重獲這個生命之水。
盡管每一次到來的生命之水都是嶄新的,不一樣的,但是人只有在獲得了它時才能算是活的,算是有生命的,才能達到充分的平衡和安寧。這是我一直困惑的一個問題,為什麼這麼美好的生命要離開我們?為什麼這麼美麗的精神我們不能保存它?我用我全部的虔誠保存它,還是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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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不可奪志。這就跟我說的那個錢或者權勢不能改變一個小蟲子前行的方向差不多。
一個小蟲子,哪怕你把它放到金山上,它也還是向著自己的方向爬。所以從這兒看起來那個“志”呵,“詩言志”的“志”,它不是“志向”的“志”,而是指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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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天賜,已是至境;再做什麼,便是越離越遠。
一根線,既是起初,也是終極,卻要給它穿來揉去,然後再說,怎麼將它解成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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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是至簡單的。
你只要幹幹凈凈,安安靜靜,便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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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化萬物呵——萬物皆備于“我”,“我”呢,自可化作“萬物”;那麼“我”是道,“萬物”亦是道,這是一體的,“大一”呵。
這是中國的道——“皆可”。變哪,就是《易經》這個變化呀,都在其中。
這變化中間有一個最大的奧妙,那麼也是中國哲學的最大奧妙,就是靈動,靈動因素何在?因何而來?——但是這個不是我們的思辨所能解的問題。
——這個“靈動”就是我們一般所說的“生命存在”。
——誰也沒辦法說為什麼有了人世,為什麼有了物質,為什麼我們感覺到這個事物。
……
——為什麼我們內心有願望,以至于為什麼我們坐在這里開會;——實際上刨去所有我們就是說習慣羅列的理由之外,那個理由是誰也說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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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面對死的時候,宗教出現了,哲學出現了;當死沒有了,所有的哲學宗教也就沒有了,連科學也用不著了,藝術文學也不會存在了;就這麼尷尬。
人說人只要不死了,人生就怎麼都是完美的了;就是說人生有足夠的美好,只要再加上一個不死,就完美了。
可是只要一有這個不死,那一切人生的其它美好就會隨即消失;愛情、親情、勇敢、正義、思想、學習、智慧、創造,所有這些都是面對死才在的,或者說所有這些令人生美麗值得留戀的東西,都是人至痛恨的死帶來的。給你一個不死,取消所有它們,那麼你以為你是生是死呢?實際就是——當取消死的時候就死了。就是這樣的悖論,就這麼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