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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站,從JR線換乘相模鐵道線,坐三站。宮脅哲史的家在橫濱市保土谷區。雖然葉月也考慮過坐汽車來,但感到那樣更費時間,就乘了電車。就算是坐電車從三鷹過來,整個路程花費的時間也相當于一次小小旅行了。
通過了檢票口,葉月沿著雜貨店和銀行鱗次櫛比的商業街,一直向北前進。剛一穿過國道,道路就變窄了,兩側的民房開始顯得引人注目。不大也不小的住居,一看便知,這些都是到都市中心上班的工薪階層和其家屬的居住地。每戶人家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在玄關前裝飾著花盆。有竭盡全力朝向太陽怒放的艷麗的向日葵和土耳其桔梗,還有藤蔓繁茂伸展、蓓蕾緊閉的喇叭花。
道路彎彎曲曲地延續,漸漸地形成一個坡。葉月停下腳步,用毛巾手帕擦了擦汗,從牛仔褲口袋里取出便條。又為難了一下陽子,才查到了患者的住址。
葉月確認了下電線桿上的地址標牌,“四丁目三番地”,已經離要找的地方很近了。
道路前方的不遠處,有一段陡峭的階梯。要是宮脅家不在那段階梯的上方就好了。想到要攀爬那段階梯,葉月就感到疲憊不堪。這一段日子,不知是否因為自己持續睡眠不足的緣故,心臟跳著不舒服的節奏。雖說太陽開始西落,但氣溫高,濕氣重,如果再給身體增加負擔的話,自己怕是會倒下。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宮脅家好像還在前方不遠處。葉月登上階梯,只見西邊的天空染上了暗紅色,還拖著一條淡墨般的雲彩。豎起耳朵聽,從敞開的窗戶里傳出鍋呀碗的微微相碰的聲音。房屋里的人們過著正常的生活,一派與殺人或失蹤無緣的和平生活。當葉月聽到從一戶人家的屋子里傳出孩子的笑聲時,那一瞬間,克制到現在的情感一下子噴發了出來。
為什麼是自己遇到這樣的不幸?只求能和啟介過上安靜日子,自己就很知足了。
登上階梯,就是宮脅的家。葉月按下門鈴,出來一位身穿短袖襯衫和棉布西褲便裝的男人,雖然看上去只有三十歲過半,但腦袋完全禿了。一定是宮脅哲史的父親。幸好他已經回家,比起孩子母親,和孩子父親交談更加容易。
“那個……”
正當葉月犯愁該如何開口,支支吾吾的時候,宮脅露出和藹的笑容。
“要是報紙的話,我們家只訂《讀賣新聞》喲,因為是巨人隊的粉絲。”
“不,我不是。我能不能和您談一談?”
葉月從手提包里取出名片。宮脅雙手取過名片看了看,打量著葉月。
“東都大學的醫生要和我談什麼呢?”
“有關哲史君的事情……”
眼鏡後面,宮脅的眼睛瞇縫了起來,閃著警惕的光。
“拜托了。我不會耽誤您很多時間。”
這時傳來走廊里面的門被打開的聲音,出來一位穿著帶有波形皺邊圍裙的女人,像是宮脅的妻子。似乎哲史也回來了,從起居室那邊,傳來電視里動畫片的歌聲。
“是哪一位呀?”
宮脅妻子的目光來回地掃著葉月和宮脅。
“說是想打聽關于哲史的事情。”
宮脅的妻子皺起了眉頭。
“您想打聽什麼呢?”
“喂喂,”宮脅責備妻子道,“哲史不會聽到嗎,暫且請到我的房間吧。”
“可是……”
“又不能把人家擋回去。好了,你就去準備晚飯吧。”
宮脅的妻子不滿地哼了一下鼻子,回到了廚房。
“對不起。”
葉月朝宮脅低頭鞠躬。
“我呢,見到您也沒感到愉快呀。”
宮脅的房間在二樓的和室,里面有一張矮腳飯桌和一張坐墊,房間的角落里有一張放電腦的桌子。宮脅盤腿坐在榻榻米上,請葉月坐到坐墊上。但葉月謝絕了,筆直地跪坐在榻榻米上。
“你說,關于哲史的事情是?”
葉月直截了當地說:
“哲史君,在東都大學附屬醫院進行治療,他在美國接受了移植手術吧?就在匹茲堡的聖查爾斯醫院。”
宮脅臉上和藹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嘴角神經質地抖動著。
“這怎麼啦?因為在日本沒機會做心臟移植手術,才通過東都大學的介紹,去了美國啊。”
宮脅壓著聲音說道。
“對不起,冒昧提出問題,您都辦理了什麼手續?”
葉月詢問。
眼看著宮脅的眼睛吊了起來。
“麻煩醫學係岸川係主任介紹的醫院,因為我父親和岸川先生的關係很好。這,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啟介呀。葉月感到意外。從沒有聽說過岸川和美國的醫院有聯係。最重要的是,他本人口口聲聲說過移植不屬于他的專業。
“為什麼選擇東都大學呢?這里的話,選擇在橫濱的大學醫院,來回不是更方便嘛。又是移植方面著名的醫院。”
“有一個關心孩子們移植的協會呀,到那里參加討論的時候,聽說好像一位住在三鷹的女孩,在去年年底左右,非常順利地到美國接受了移植手術。比其他渠道更快,而且能準確地找到器官捐贈者。盡管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什麼的,但搞清楚了她是在東都大學附屬醫院看的病。提到東都大學,有岸川先生這位朋友在,于是就拜托他了。岸川先生馬上就同意了。”
“原來如此……”
葉月交叉起雙臂。
宮脅從口袋里取出剛才葉月遞來的名片,用指尖擺弄著它。
“您還想知道什麼呢?岸川先生有什麼話要轉告我們嗎?費用全都匯過去了,也給了岸川先生足夠的謝禮。孩子也定期前往醫院接受檢查。”
“費用,要花費數千萬日元吧。”
宮脅點點頭。
“讓住在鄉下的父母賣了田地,想辦法籌到了錢呀。要八千多萬日元喲。不管怎樣,這關係到哲史的生命呀。我心里也很痛苦。不,我當然也考慮過,賣掉這個家。幸虧,父母說了,還是出售閒置不用的田地比較好。也考慮到去募集善款,但已經沒有時間了。”
說了一些辯解般的話後,宮脅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臉繃了起來。
“難道說,岸川先生有什麼不高興嗎?”
“您是指?”
“老實說,哲史不僅心臟不好,生下來腳也有毛病,好像是關節的骨頭有問題。我們就想乘此機會,順便把腳也治了,最近,決定把孩子轉移到在鐮倉的其他醫院呀。雖然岸川先生挽留我們,但每個醫院不都有自己擅長的項目嘛。腳方面疾病的權威,是鐮倉這家醫院的醫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呀。再說,我們也給岸川先生付了足夠的酬金。”
“是啊。”
葉月含糊地點點頭。
“話說回來了,您為什麼要打聽我們家哲史的事情呢?您的這張名片里寫的感染症研究所,和移植沒有關係吧。”
宮脅的眼睛里再次閃露出警惕的神色。
葉月吐了一口長長的氣後,下定了決心。這種不明確的詢問方式不會取得什麼更大的進展。
“關于您孩子接受的臟器移植,有沒有牽涉到什麼非法的行為呢?怎麼就能肯定一定會找到臟器提供者呢,不可能有那麼幸運的事情呀。而且,費用也高得有點離譜。”
宮脅的臉唰地漲紅了。
“說什麼吶,你!”
“我只是……”
“開什麼玩笑呀,我可是好心在給你解釋吶。”
宮脅站了起來,瞪著葉月。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打聽我們家孩子的事情。要是再說這種失禮的話,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葉月一瞬間感到很迷茫。通過東都大學介紹,接受了移植手術的兩個孩子,都以奇異的方式失去了生命。是不是應該把這個事實告訴眼前的這個男子?然而,這還只是推測,說出來是否好,葉月沒有十分的把握。
“好了,請回吧。”宮脅說道。葉月沒辦法,只好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