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對我而言確切無疑,無可辯駁,為此我給幾個出版商寄去了如下的信,我的信寫得格外謹慎,盡管我的作品還不夠成熟,並且充滿雜亂的尖叫,將想法扼殺在未孵化的雞蛋狀態是最常用的辦法。
先生:
隨信附上我的蟒蛇之巴黎生活觀察記錄,這部作品是本人長期生活經驗的結晶。我並非不知道目前反映潛伏狀態的作品繁多,不過每一種潛伏的狀態都在等待。如果不予答復,按照慣例,我將另投別處。
此致敬禮。
我特地用了幹脆和確信的口吻威脅他們,讓他們明白我還有別的可能。我沒有具體提到這些可能,我當然沒有,不過要顯出有很多可能,也就是說有無限的可能的樣子。我一下子感覺好多了,沒有什麼比無限的前景更好。
人們隨後會注意到我沒有在信里提及女人的主題,這是為了讓我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像懺悔。
我剛剛放下筆就聽見門鈴聲。我一邊跑去開門,一邊迅速地梳理了一下頭發,整了整我的藍點黃領結,就像每次有人敲錯門時我所做的那樣。不過,這次沒有驚喜,門外站著的是我辦公室里的那哥們,還有兩個我從未見過的家夥。辦公室的哥們朝我伸出手來。
“我們從這里經過,我們幾個琢磨著來看看蟒蛇,可以嗎?”
我很生氣。有一件事情我特別在乎,那就是我的私生活。我不同意別人不打招呼就跑到我家來。私生活是神聖的,這正是某些國家的人們已經失去的東西。我也許正在看電視,或者正在無拘無束地思考,或者正為在法國能自由出版任何書籍想入非非。說不定德雷福斯小姐正在這兒,讓同事看見她在我家,得知我倆的親密關係,會讓她非常難堪。出于對名聲問題的考慮,黑人姑娘必須比別的人更加小心謹慎。
我什麼都沒有說,我無緣無故地焦慮起來,還好德雷福斯小姐不在。
他們進了屋。
我甚至沒來得及把讓?穆林和皮埃爾?布羅索萊特的照片從牆上取下來。我不喜歡別人嘲笑我,就像所有人一樣。首先,對于一個生活在有一千萬人口的大都市里的人來說——對不起,我又重復了,我會慢慢習慣不再重復的,如果可能的話——必須有一些完全屬于自己的東西,一些玩意兒,要麼是集郵,要麼有些自己的夢想,要麼有些自己的小秘密,總之,要有一種內在的生活。我不希望任何人,真正意義上的任何人自認為,在看到牆壁上的兩個真人的照片後自認為,我熱衷于沉醉在懵懂迷糊的狀態里接受別人的忽悠,然後被洗腦。如果洗腦效果沒達到,他們就會繼續忽悠。這就是法西斯分子所說的“要一直相信一直期望”。這是徹頭徹尾的法西斯分子們的做法,就是這個直接引發了政治問題,引起了一係列像青春痘一般冒出來的事情,就像俄羅斯冬天之後的布拉格之春。當我看到“大親熱”自己不斷地打結直到完全無法自己解脫的時候,我更加珍惜我的自由和我待在家里自娛自樂的權利了,我的內在生活很重要。總之,人們不該指責我沒有喂養過蟒蛇,因為當我出生的時候,這兩位抵抗運動的英雄就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從本意到引申意義上的另一個世界,人的世界,他們已經在那里誕生了。
他們看了我的蟒蛇很長時間。“大親熱”在地毯上打盹,渾身軟塌塌的,就像一條泄了氣的自行車輪胎。它喜歡渾身軟塌塌地趴著,它此刻沒有繃緊肌肉打滾打結在地毯上爬來爬去。
“不錯嘛,你很幸運地找到了一個人照顧你。”辦公室的哥們說。
這話沒讓我高興起來。我憎惡他的玩笑。
他的一個朋友問道:“它吃什麼?”
這是一個我不喜歡的問題,于是我裝作沒聽見。
“蟒蛇,它吃什麼?”他又問了一遍。
“面條、面包、奶酪,就是這些東西啦。”我對他說。
蟒蛇吃老鼠、豚鼠、活兔子的想法讓我惡心,我盡量不去想這些。
“我們拿了點東西給你讀。”辦公室的哥們說。
他們掏出來的還不就是那些小冊子、小傳單、小文章之類的東西。
“你應該找到自己的方向,”辦公室的哥們說,“讀讀這些,多知道點東西,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你還能走出去。”
我把煙鬥裝滿點燃,學著英國人的樣子。當我焦慮時,我就嘗試著把自己想象成英國人,因為英國人有沉著冷靜的一面,這樣就沒有什麼能夠傷害到我了。
“他們最終會逮捕你的,你知道嗎!”辦公室的哥們說,“鄰居或者是別的什麼人會發現你,他們把你帶走,然後說是因為你健康出了問題。”
“我取得了許可,”我對他說,“我有在家養蟒蛇的許可證。我是守規矩的。”
“這個嘛,我很肯定,”他說,“我們所說的活著就是守規矩。”
他們走了。我走近我可憐的“大親熱”,把它摟在懷里。在一個沒有親熱的城市里當“大親熱”真難。我坐在床上,我把它摟在懷里久久地看著它,我似乎感覺從身邊得到了一個回答。我甚至置身于它的位置上流下了眼淚,因為它不是人類,它不會流淚。
我辦公室的一個同事從突尼斯南部度假回來,渾身曬得黝黑。
我提到這個是想表明我懂得看到事物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