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六月了,他和她的愛情,卻像一株成長緩慢的植物。
六月,那些司空見慣的悲歡離合就像冒著冷氣的雪糕,雖黏滯卻瞬間融化。而他們一個成熟得磊落,一個出落得通透,好像那些兒女情長的事絲毫不影響他們明亮的心情。他們從來不是落俗的人。
四年前,他坐了一天一夜轟隆隆的火車,從群山環繞的村子來到這座小城。後來他知道她來自美麗的海濱,用她的話說,從她家把耳朵向東一伸,就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離校前天的晚上,兩人約在圖書館後的小西湖邊見面。
那天她燙了卷發,穿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係一雙細帶涼鞋,赤足。很明顯,她是經過精心打扮的。誰不想在這最後的時刻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留下一份美好的回憶呢?
他遞給她票,520號,多麼美好的數字。
“謝謝。”她不知,他頂著火熱的日頭排了八個小時的隊,她只是悲傷命運的不管不顧,明天,他們即將天各一方。
彼此再無話。他只是一步一步跟著,學她細膩地走著,一如他平日里含蓄的牽挂。走著走著,就走到了爬滿常春藤的牆邊。許多次,他們曾相約著跑出來看月亮從銀鉤到滿城圓盤,聽夏蟲叫成秋聲。
她走得累了,他陪她坐在湖邊的石上,看她光滑的腳丫蕩在湖水里,一閃一閃地亮。
他想起那些枕著星光入眠的日子,蠢蠢欲動的思念像蟲子般嚙咬著他的心。他迷戀這樣的感覺,不安,卻耐咀嚼。他喜歡懷著夢想睡去的姿態,用一句話說就是:有夢可做,也不悲涼。
最後一個夏夜了,他攜了一壺酒,自酌自飲。她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沓精美的信紙,疊成一只只小船,又拿出一截截小蠟燭,做成一盞河燈,放入湖心。
他突然跳入冰涼的湖水,小心撈起那一點一星的燭光。
“你……”她心中一驚,臉頰緋紅。
他把半濕的船兒棲在手心,嘿嘿一笑:“我看看,是哪個男生寫的情書?”
這次輪到他臉紅了,雖然大部分字跡被水浸得模糊,但他的名字卻赫然立于船頭,不濕。
湖面上有纏綿的風,她幻想他伸出溫暖的手,沉默而有力,為她拭淚,抱她入懷,耳側是他低低的情話。
然而,她失望地發現,湖面上只有纏綿的風,伴著他一飲而盡的酒氣和踉蹌而逃的腳步。
“我明天上午十點的車。”她把手箍成喇叭狀,衝著他倉皇的背影喊道。
其實她知道,他怎能不知呢,票還是他買的。
第二天,上午十點。
她失望地望向遠處,送別的人群熙攘,卻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上車,挑個靠窗的位子,望向車道中央,人群與車輛爭前。
她想起楊貴妃,那是個多麼幸福的女人啊!倣佛是一路驛馬,煙塵四起里就有人揮鞭而來,手擎一串滴水的荔枝。
錯過了列車可以選擇下一趟,可是錯過的愛情呢?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車上,頭有點暈。心碎,與離別無關。
然而更大的眩暈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車站里響起廣播員急迫的聲音:520號乘客您好,520號乘客您好,請到值班室領取您的貴重行李。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車票,520號。又環顧四周,心里一陣嘀咕。
除了一顆傷痕累累的心,還丟了什麼在這座城市呢?她疑惑地下車。
她看見他,捧著一大捧玫瑰,鬼鬼地笑。
“我的行李呢?”她賭氣,假裝沒看見他,轉向廣播員。
“在這兒呢,我不就是你最貴重的行李嗎?”他騰出一只手,攤開。
是一張車票,1314號。
她喜極而泣:“你……”
廣播員開始催促了:沒有上車的旅客,請抓緊時間上車。
若把尋找愛情的過程比作一趟開往未知路途的列車,那麼請將心捧在手心,化作車票——飛去最向往的車座,才能尋獲最中意的情感吧! (文/方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