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5 時00分
肯尼迪博伊德事務所是蘇格蘭最大的律師行之一,身為這里的一名非合夥律師,洛根芬奇處理大筆交易時已經不再緊張。但他的信心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還記得當初每逢關鍵日子,他總會在淩晨時分衝進廁所,讓前一晚的餐食傾瀉而出。
他現在能從職業角度看待事物了——熬夜是企業律師這個光輝前程的預付款。三十四歲生日即將來臨,職業生涯中最大的案子就快談妥,他覺得一切盡在掌握。先前的代價並未付諸東流。
情況變了。
他在黑洞洞的公寓里睜開眼睛,半睡半醒,仍在夢境中掙扎。殘像慢慢退去,現實漸漸滲入,剛才那個夢居然如此真實,在他內心深處激起了多麼本源的情感,這讓他非常吃驚。他按住胸骨,感到心跳又猛又快。
潘妮。
有段時間沒有想到她了,此刻卻夢到他們最後一次在舊公寓相聚的情形。不知道如今她在地球的哪個角落。最近一次聽鮑勃克勞福德說她在香港,但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天哪,洛根,”他大聲說,“忘了她吧。”
房間那麼安靜,他的聲音顯得過于響亮。他轉個身,踏上木地板,從床頭櫃上拿起異常復雜的遙控器。他按了一下屏幕,面板亮起柔和的藍光。他揉著惺忪的睡眼,折騰了好一會兒,一連搞錯幾次,這才找到他在找的東西。隨著一陣微弱的電子鳴聲,佔滿公寓兩面牆的落地窗的窗簾開始收攏。
他光著腳走到衣櫥前,穿上皺皺巴巴的舊T恤和牛仔褲,戴上羊毛針織帽,走到落地窗前,拉開門,不由再次讚嘆一大塊玻璃和鋼鐵加上滑軌竟能輕巧至斯。他踏上鋪著木地板的陽臺,站在博斯威爾街盡頭的尖塔大廈的十六樓,望向格拉斯哥的南部。
他衷心喜愛這套公寓,雖說抵押貸款讓他資金緊張,不得不為了首付賣掉鐘愛的舊奔馳。五年車齡的福特福克斯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人生這東西總是有得必有失。
“你可別被貸款拖累得流落奎爾街。”他母親曾經這樣說。
洛根不確定奎爾街具體位于什麼地方,但自從六個月前搬進來以後,每次看到銀行對賬單,他都有已經身處其中的感覺。
他靠在鐵欄桿上,對著二月的清冷夜空呼出長長一條白氣。戴上帽子很明智,不過當腳下的凝霜開始融化,腳趾已凍得微微刺痛。
夢境遲遲不肯散去,攪起了昔日的情感。洛根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想讓頭腦清醒過來。他摘掉帽子,摸著剪得極短的頭發。聽見貓爪走在木地板上的滴答聲,他轉過身。那位老姑娘跳上木制庭院椅,蜷成一個毛球。
“喝咖啡嗎,斯黛拉?”他問。
貓輕蔑地白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咕嚕兩聲,趴下繼續睡覺了。
“隨你便。”
回想起貓怎麼穿過敞開的後門,走進他以前那個帶花園的公寓,他不禁笑了,當時一群哥們正聚在他家看足球,一人半打“斯黛拉阿圖瓦”啤酒下肚,它便有了自己的名字。
洛根走進敞開式廚房,打開咖啡機,拿起原聲吉他,回到客廳等咖啡燒熱。他十幾歲的時候就想學吉他,但缺乏足夠的耐心。一年前,他開始每周上吉他課,現在至少能彈出曲調了,甚至還能來一小段獨奏什麼的。他坐進沙發,練了幾小節“里昂王族”樂隊的歌曲,然後起身去取咖啡。
他倒了滿滿一大杯咖啡加牛奶,回到陽臺上。右手邊橫跨克萊德河的金斯頓橋上,兩輛警車疾駛而過,藍色警燈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搏動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見警燈閃爍而沒有警笛伴之而來,這感覺有點怪異。也許因為路上車輛稀少,不需要拉響警笛。他坐進斯黛拉旁邊的椅子,視線跟著藍色燈光移向南方。他摸摸貓的腦袋,貓半是嘟囔半是咕嚕(該稱之為“嘟嚕”嗎)了一聲。
“有人似乎倒霉了。”他對毫無興趣的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