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時40分
歐文比夏普探長先趕到案發的屋子。五月臺街是條偏僻的斷頭小路,一邊是鐵道,另一邊是短短一排修建于二十世紀初的露臺小屋,小路盡頭是個看起來比較新的運動俱樂部。換了其他時節,靠近鐵道那一邊的樹木能遮住車軌,但現在是寒冬臘月,樹葉都已落盡,通勤列車緩緩地隆隆駛過,一張張蒼白的臉望著正在臺地上演的陰森慘劇。
歐文向守在街口的女巡警出示證件,放慢車速,在三號屋子門前停下。通向七號屋子的小徑底下有道門,一位年長的男巡警守在這里。
她害怕極了。倒不是害怕即將見到屍體,因為格拉斯哥的大部分警察遲早會見到屍體,市中心周六夜晚常有醉鬼打架,幾乎所有警察都目睹過一兩場下手過重的流血事件。真正讓歐文害怕的是搞砸。
如果確實是謀殺,那她對現場就將負起極大責任。必須保存好證據鏈,和證物袋有聯係的每個人都得在標簽上簽字。證據鏈出現破缺是嚴重的錯失,搞不好會在庭審現場曝光。現場必須保存完好,等待現場偵查小組前來檢驗並帶走屍體。
走到小徑門前,她再次出示證件。
“歐文探員,刑警隊。”
巡警掃了一眼她的證件,點點頭。
“你是第一個抵達現場的?”她問。
“是的。”
“屋後有人把守嗎?”
“有,威爾遜巡官。我和他一起出警,回應那個報警電話。”
“能跟我說說你見到了什麼嗎?巡官……”
“瓊斯。好的,我們來到這里,打電話的是五號的鄰居,她在街上等我們,說半夜三更聽見幾聲慘叫和巨響。有一輛燒柴油的轎車或卡車啟動後開走了。除此之外,她沒有提供更多的細節。我走到前門口,發現門沒上鎖。我敲了門,又喊了幾聲,但沒人開門,于是我就自己打開門,走進屋里的門廳。威爾遜巡官跟在我背後。”
“好的,你們進屋後做了什麼?”
“我們進了左手邊的第一個房間,也就是臨窗的客廳。”他轉過身,指著屋子正面說,“我馬上看見地上有個女人。她沒穿衣服,鼻青臉腫,頭部周圍的地板上有一大攤血。我對她喊話,她沒有反應,我檢查了一下,沒有找到生命跡象。然後就呼叫你們了。”
警察總喜歡使用過度精確的語言,雖說很緊張,但歐文還是想笑,她連忙按捺住笑的衝動。
“謝謝,”她說,“知道她的名字嗎?”
瓊斯摸出後袋里的記事本,翻過幾頁。
“佩內洛普格蘭特。”
又有一輛車在街口放慢車速,聲音讓歐文轉過頭去,認出了傑克夏普的破舊轎車。夏普把車停在她那輛車後面,歐文迎了上去。夏普是她的上司,在這個案件中將唱主角。他五十來歲,身材瘦削,禿頭,打扮得很整潔——但他的車除外,那輛車里里外外都一塌糊涂,歐文無法理解這種行為。
“早上好,歐文探員,”他說,“掌握什麼情況了?”
她把巡警的話復述了一遍。夏普搓搓剃須疹還沒退掉的下巴,視線順著街道移向那幢屋子。
“很好,”他說,“說說我們該怎麼做?”
她搓著手取暖:“打電話叫格拉斯哥大學的法醫,請他正式宣布受害人已經死亡。同時通知犯罪現場實驗室,請他們勘驗現場。等他們都忙完,把屍體送去停屍房,登記並保存收集到的證據——衣服之類的各種東西。”
“不錯。還需要登記所有人的進出時間,在皮特街設立指揮室並開始運行。這兩件事都交給你,做完就一切準備就緒了。悠著點兒,別著急,貝琪,你能做好的。”
歐文知道夏普說得對,但他布置任務時用得著這麼居高臨下嗎?
“進去查過屍體了嗎?”夏普問。
“呃,沒有,還沒有。應該把現場完好無損地交給實驗室的人,不是這樣嗎?”
夏普拉下眼鏡,視線越過鏡框投向她。雖說覺得這家夥再怎麼努力也不過是個渾球,但她還是盡量克制住了脾氣。
“一個普通巡警說受害人死了,你居然會相信他?”
她當然相信,她對普通巡警的信心要比她對夏普的多。夏普把她的沉默當成了默認:“我也不相信。咱們去核實一下,然後再開始調查。免得受害人忽然醒來,問屁眼里怎麼插了根溫度計,把法醫嚇得休克過去,對吧?”歐文覺得他有些過于熱愛反問了。夏普轉過身,走向屋子,她跟上去,經過門口的巡官時使勁低著頭。
血的味道很濃,連小門廳里都聞得很清楚。前方樓梯的拐角平臺是浴室,折轉上去是屋子前側。底層的門廳向左手邊伸展,經過樓梯後大概通往後面的餐室和廚房。整幢屋子漆成白色和米色,長條地板打過蠟。
“在這兒。”夏普打開通往客廳的門。
女人的屍體側躺在那里,雙臂蜷曲抱住頭部,兩腿收起緊貼軀幹:姿勢像是胎兒。歐文估計這是在抵擋兇手的攻擊,卻未能奏效。
夏普彎下腰,摸她的手腕脈搏。他抬起頭看著歐文,確認受害人已經死亡。他直起腰,環顧四周,然後領著歐文回到寒冷的室外。
剛出門,他就問歐文:“有什麼看法?”
“看樣子她想縮起來,”歐文答道,“護住要害。”
“可惜沒啥用處,對吧?”夏普說。
他撇下歐文,沿著小徑走上街道。歐文站在寒冷的空氣中,覺得自己比五英尺六的身高更要渺小,開始後悔周末剪了短短的波波頭,還挑染了幾縷金色。發型大概讓自己顯得過于年輕,更像十三而非三十一,擔當不起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