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局長的呼嚕再一次打到高潮,溫樸覺得牆體都顫動了,這家夥的呼嚕聲太有衝擊力了,今後若是再一塊兒出來,說什麼也要離他遠一點兒,至少隔上三五間房子才有可能睡安穩了。
溫樸側過身子,右耳朵貼枕頭,單讓朝上的左耳朵受罪。
沒辦法入睡,溫樸只能想心事。
叢德成率隊此行的真實目的,他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下午回來在職工浴池里衝澡,他和叢德成不知是有意還是湊巧,總之是落在了大家後面,于是他就跟叢德成近距離交流了一下,問叢德成他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叢德成說,沒什麼,就是請大家出來散散心。
溫樸用一根手指頭在他肚皮上旋著說,都光屁眼了,還跟我扯淡,是不?
溫樸可以跟叢德成來素的,也可以跟他來葷的,畢竟溫樸給蘇南當過貼身秘書,在部機關里晃動的年頭不比叢德成少,過去就算彼此沒在什麼大事上相互幫襯過,可弄點兒小來小去的暗示、拐彎抹角的點撥,互通一些帶有保密色彩的信息,核實一些敏感人物背景等小動作還是免不了的。這些是彼此在部里時的摸摸索索,後來溫樸仕途見亮,離京到東升任新組合的能源總局常務副局長,空手里一下子就有了實權,再回部里走動,叢德成等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實權是什麼?實權就是獲取利益的工具!
溫樸在東升幹常務副局長時期,先後給叢德成辦了幾件事,像什麼提拔提拔他的親朋好友,關照一下跟他不是一般關係的某某工程承包商,把他的一個其貌不揚的大舅哥塞進能源總局駐京辦事處……
叢德成說,你們三位是棋盤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是那三位部領導。其實不用問你也知道,溫局長,你對搬遷這件事,始終不怎麼感興趣,似乎也沒去部里幫水總吆喝吆喝,不像那兩個局長,他倆現在已經把自己捆綁到力主安裝公司去他們那里落戶的部領導身上了。
溫樸道,叢老弟,水總的工作,我可是一向支持,你是搬遷臨時工作小組長,這一碗水你可得端平了,不然有些話傳到水總那里,我可是吃不消呀!
叢德成會意一笑道,水總對你不錯,不然幹嗎非要把安裝公司整到東升去?
溫樸的嘴貼到他耳邊上說,老弟的意思莫非是說水總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在為我謀福利?
叢德成嗯了一聲,就沒有了下文。
溫樸至今對安裝公司能否落戶東升一直顧慮重重,幾十億的搬遷資金擱在那兒,確實叫人眼紅,可職工家屬萬把號人的後續安置工作,細想也不是一件省心的事,尤其是那些戴著烏紗帽的人,別看這會兒一個個都不顯山不露水,上級領導咋說他們咋哼哼,一旦他們已有的切身利益不保,他們可不會發發牢騷就完事,伺機鬧起來,這些人的破壞能量,一個人能頂百八十個群眾的威力,撕扯出來的矛盾、怨恨、衝突,堆起來就是一座火山,到時不把你烤化,也得把你烤焦了。
溫樸在這件事上的謹慎,還與他做一把手時間不長有關,能源總局里的一些歷史遺留問題,他眼下還處理不過來呢,再收編萬把號職工家屬,這無疑是眼大肚子小,貪多嚼不爛,自己給自己挖葬身的坑。
總而言之,溫樸認為在自己還沒有全方位主宰能源總局的情況下,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尤其是擺弄人的事。可是在大面上,他又不能跟水總唱反調,甚至在某些場合里,他還得特意顯示一下跟進水總的步伐。水總是專家型領導,每年能源總局的一些項目和工程預算都得過水總這張嘴。曾有京外局長感嘆說,水總的嘴,就是驗鈔機,過你事時不能半道停下來,停下來你就沒好日子過了。所以說溫樸現在的難,是一家之主擔心未來身上肉多肉少的那種難。
浴池里的水蒸氣,不像剛才人多時那麼濃了。
叢德成見溫樸沉默起來沒完了,就有些疑慮剛才他是不是在自己的哪句話上多心了。于是他欷歔了一下說,不瞞你說老兄,這次下來走走,就是山東局長建議的,當然了,他的這個建議,十有八九是他身後那位部領導的意思。至于他們此舉的具體意圖,眼下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是挺耐人尋味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都有說不出的苦。溫局長,你看看我吧,整天攬在這樣一個看似平靜其實暗流涌動的旋渦里,你說我容易嗎?
溫樸自然不會把叢德成的這些話一味當成好朋友的私心話受用,他會從不同視角去過濾叢德成的這些話。
溫樸說,沒有私心的人,當不了領導;私心過重的人,當不好領導,你說是不是這樣,叢廳長?
叢德成撅著嘴,搓著自己的身子,說,江湖險惡,官場多變,走仕途做官,得後臺硬,前臺穩,中場擅周旋。老兄現已成一方諸侯,重兵在手,我此時講這些是諸葛亮面前搖羽毛扇,賣弄!
溫樸側著腦袋,往外甩著灌進右耳朵眼里的水,道,深刻,接著說。
叢德成在防守應變中流露出來的敏捷與老到以及他出語的柔韌力度,都是溫樸平時輕易觸摸不到的,今天他算是真實領教了這家夥把玩場面的太極功夫。
溫樸發覺人扯閒篇時,戒備心理確實容易松懈,尤其是像今天這樣扯淡,稍一縱深,就更容易暴露出平時掩藏很深的本性。
叢廳長、溫局長,你們還在洗吧?魯培明在門外問。
快沒熱水了,我說二位領導,別磨蹭了!這是江蘇局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