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後,審計小組的專項審計報告出來了,物資裝備公司的小金庫里藏了963萬!
這個數字讓溫樸心里跳了一個高!
常務副局長常聯仁來到溫樸辦公室匯報。
自打審計組進駐,溫樸就沒露面,一來是審計組進駐那天他沒在東升,去了南三地一個二級單位現場辦公;再就是他那天即便在家的話,不露面也說得過去,一般應酬這樣的場面,一個單位的一把手不會主動往前站,得預留出一片審視事態進展的開闊地來。這種事情通常由常務副局長和總會計師之類的人物出面打理,有時書記從重視角度出發也會照照面。
一把手就是一個單位里的最後一張王牌,輕易不能打出去。
溫局長,常聯仁惱火地說,這個姓古的也太能欺上瞞下了,前幾天你還找他談過話呢。
常聯仁不是本土上提起來的副局級,他是從燈櫛石油運輸公司調過來的,比溫樸大幾歲,在領導班子里很會搞平衡,尤其是在溫樸與伍凡之間,一直在玩腳踩兩只船的高難度平衡遊戲。
常聯仁現在再次感到了人際關係的復雜,古經理出事兒了,伍凡的巴掌明顯罩不住這事兒,自己就更使不上勁了,此時再不往溫樸這邊靠靠,那就是白癡了。
溫樸問,古經理他們都沒出去吧?
常聯仁說,物資裝備公司的主要領導都在東升。
溫樸說,夜長夢多,讓紀委的人這就介入吧,常局長。
常聯仁口氣跟風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溫局長。哎,這件事兒,我要負主要責任,溫局長,物資裝備公司是我重點聯係單位,我平時對那里太疏忽大意了。
溫樸說,要說責任,大家都有,先不說這個了,常局長,審計組定了什麼時候離開東升?
常聯仁想想說,按說審計到了這一步,被審計單位的主管領導……溫局長,您看是讓伍書記先出面……還是您……
溫樸踱著步子說,這樣吧,常局長,你安排一下,晚上咱們宴請一下審計組,還有……
突然門被推開,古經理闖進來,嘴里吐著酒氣,臉上挂著橫氣,大搖大擺晃著往前走,拿兩位領導不當外人,粗聲大氣地說,溫局,常局,你們可得給我做主。
常聯仁給不知深淺的古經理使了一個眼色,古經理生硬地望了溫樸一眼。
溫樸不急不惱道,坐下說,古經理。
古經理一屁股坐進沙發,沒好氣地說,小金庫里的錢,每一筆去向,我都能說個一清二楚,我們物資裝備公司,平時沒少給局領導解決困難吧?
溫樸一聽這話,態度不含糊了,嚴肅起來,問古經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嗯……古經理仰起頭,下意識地甩了常聯仁一眼,像是撈到了救命稻草,忙說,常局,你總不能眼看著我往火炕里跳、往刀山上爬、往油鍋里扎吧?你說句良心話行不行?
常聯仁虎著臉說,夠了,古經理,你喝多了,這里是溫局長辦公室,不是你們家,請你說話注意點兒。
古經理冷笑道,鈶!我喝多了?酒駕了?好啊,拿測表來,我吹吹,真是的!伴君如伴虎,看來還真是這麼回事兒,提了褲子就不認賬。好啊,那咱們試試,把我弄進去,看看到時候我怎麼坦白從寬,立功贖罪,重新做人。
溫樸不能容忍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讓一個有經濟問題的處級幹部,借點兒酒勁就隨便掐一個局的常務副局長,那樣自己的人格也給糟蹋了。
溫樸適時打斷古經理的話,對臉色僵硬的常聯仁說,常局長,你先去安排工作吧。
進退兩難的常聯仁一看溫樸給他解圍了,點頭哈腰道,好好好,溫局長,那我先去布置一下,過一會兒我再來匯報。他臨走時,惱怒地飛了古經理一眼。
門不用關了,常局長。溫樸說。
古經理一聽這話,酒勁兒過去了,臉色緊張起來,忙不迭跑過去把門關上,回來就換了一副吃軟的表情,不住地往溫樸耳根上湊,一遍遍說,溫局,我倒霉,我冤枉,有內鬼害我……
溫樸不疼不癢地說,我看你剛才對常局長挺無情的嘛,我還擔心你也會給我點兒顏色看看呢,古經理。
古經理用討饒的口氣說,那我哪敢呀溫局,出了這檔子丟人的事兒,我就想找您訴訴苦,我倒霉,我冤枉,有內鬼害我……
溫樸問,照你這麼說,你之前似乎已經知道了審計組的來意?
古經理壓低了聲音,話不投第三者的樣子說,我往北京打過電話,溫局,剛才打的,擱下電話我就跑過來了,溫局。審計組來查我,從根兒上說,就是一件借刀殺人的事兒,不是衝你溫局來的,是上面在爭……
九百多萬,說來也不是個小數目,古經理不可能不心驚肉跳,那會兒給部里後臺打電話時,他聲音都走調了。然而這時的後臺也是愛莫能助,說這是上邊爭鬥者拋出來的籌碼,況且里面有內鬼,他插不上手,讓古經理還是趕緊去別的地方找退路。
古經理吐出來的內情,溫樸覺得胡謅的面不大,畢竟他部里有親人,畢竟這會兒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沒有資本跟自己胡鬧。此處再一聯想叢德成那個性感的比喻,溫樸覺得自己的思路打開了,隱約看見了一張扣在遠方的底牌。好啊,怪不得捂蓋得這麼嚴實,原來是水中橋。
我倒霉我冤枉,我是犧牲品啊,溫局。古經理說。
古經理倒出來的內情,簡單說就是這次審計局的行動,不是要把古經理怎麼著,而是部內高層人士在圍繞東北安裝公司搬遷這件事,借古經理的小金庫說說事兒,說白了就是一樁殺雞給猴看的戲。
雞,自然是古經理。而那猴,則是部總工程師水依。
分別做三個地方搬遷夢的三位部領導,一個是副部長,一個是部長助理,剩下一個是總工程師。幾位在棋盤上對弈,各有招數,但是這些人較量起來,短平快和直來直去的手法都不大容易制勝,這場較量從開始就注定是一場多回合的爭鬥,京城是他們的主戰場,東升、山東和江蘇等地是他們的分戰場,哪里有縫隙,他們就會往哪里插楔子。
東升定點小金庫審計活動,就是副部長給主要競爭對手水依點上的一滴眼藥水。副部長主管審計這一路工作,副部長吆喝審計局下去發現問題規避風險,這是審計部門職責所在,服務企業理念的需要,誰也說不出什麼來,尤其是水依,就更得吃些啞巴虧了。而能源總局一旦出事兒,你水依還有多大底氣力挺東北安裝公司到東升去落戶?一個能源總局里的二級單位,雖說離北京遠著呢,弄出來的問題卻能夠驚動北京。試想東升的一個二級單位都如此復雜,那里的大環境怎麼可能接納一個整體搬遷的副局級單位呢?這樣的影響一旦造出來,副部長牽制水依的目的基本達到,至于說古經理是死是活,副部長就沒工夫再去理睬了,受傷者自己找地方去舔傷口吧。
溫樸聽到了鼾聲。
古經理。溫樸背對著沙發叫了一聲。
古經理沒回應。
溫樸回身一看,古經理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溫樸無奈地搖搖頭,走過去想要弄醒古經理,卻又沒有下手推他,可能是覺得他睡得太香了不忍心吧。
溫樸走到地圖那兒,從衣架上摘下一件風衣,輕輕抖抖,把風衣蓋到古經理身上,然後離開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