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依派車來接溫樸,車是一輛挂著武警牌照的奧迪Q7,開車的中年男人穿著便裝。
Q7開出東升,中年男人的嘴就像是給封條貼上了,一句話也不說,弄得溫樸多少有些不自在,但他又不能主動開口聊閒篇,索性閉眼養神……
迷迷糊糊,搖搖晃晃,直到車子接近了老水手俱樂部,溫樸才在大幅度的顛簸中睜開眼睛。
車窗外一派鄉下的自然景致,四周地里種的不是莊稼,而是一片接一片的速生楊,差不多都有碗口那麼粗了,遠遠近近尋不見人影,空曠的感覺,讓溫樸的肺葉都覺出了舒服。
車濈轆正在碾壓著的路面,其實就是被車濈轆反反復復壓實的農田,大坑套著小洼,小洼接著棱子,弄得溫樸的身子東倒西歪。
這里除了樹就是樹,溫樸有些搞不明白了,老水手俱樂部在哪里?這要是晚上到這里來,還真讓人提心吊膽。
車頭挑起來,車子拱上了一個慢坡。
慢坡這邊的景色,一下子就讓溫樸的目光鋪開了,陽光下的一片水域足夠開闊,水波陣陣晃眼,水面上的漂浮物,有大有小,大的溫樸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一只大木船,船與地之間,靠一條打樁的木棧道連接,木棧道看上去有五六十米長。
有了這些眼識,現在溫樸也認出了那些分散的小漂浮物就是小船,只是不知這些大船小船是固定的還是移動的。他猜想老水手俱樂部的名堂,應該是出在這些大小船上,不然叫老水手俱樂部就沒多大意義了。
車頭挑了一下,溫樸的目光脫離水面,搖晃中往前一順,收進眼里的是一片菜地,有紅,有綠,有黃,幾種顏色成點成片,點綴出鄉村的秋韻。
接著溫樸發現,在幾排楊樹的縫隙里,零散著單體紅磚平房,大概有十幾間的樣子。
車子離紅磚平房越來越近,溫樸看見一個女人迎車而來。
女人身材豐滿,戴一頂榨菜黃棒球帽,著一身白色運動休閒裝,動感十足。
溫樸越看越覺得這個女人面熟,可一時又沒能清晰地憶起照面的地方,這樣一來,面熟的感覺就在他腦子里變成了一團虛影。
車子在一片斑駁的樹影里緩緩停下來,車窗外的女人替溫樸打開車門。
女人斜著身子,溫文爾雅地說,歡迎溫大局長光臨我們老水手俱樂部,領導一路辛苦!
聲音好像也很熟悉。我個老天,怎麼就沒想到是她呢?不過就是稍稍有些發福嘛!還未從車里出來的溫樸歉意地笑笑,生澀地叫了一聲,高經理。
高經理自然姓高,名秀,高秀曾是能源總局代理局長袁坤在位時格外關照的人物,溫樸那時是常務副局長,曾陪袁坤捧過這女人的幾個演藝場。後來袁坤失意,棄東升進北京做了部文聯主席,讓位溫樸主持能源總局全面工作,這期間高秀曾給溫樸打過幾次電話,嘴上倒是沒什麼具體事求溫樸過手,意在為過去的往來人情加加溫,末了總是邀請溫樸方便的時候進京坐坐。
在溫樸的記憶里,有關高秀的信息似乎還沒有更新,那時她操持的公司名為陽光彩虹演藝公司,手里捏著六七十個走T型臺的時裝模特兒,這是她的主打品牌。與她簽協議唱歌跳舞的人,攏齊了不下百余名,其中不乏市場走紅的角兒腕兒,梨花村小土妞組合、半眼紅塵現代舞突擊隊、上千年搖滾樂隊等也都很厲害,另外還有車模、禮儀小姐、健美寶貝、會展寶貝、食品寶貝、牛奶寶貝、啤酒寶貝、娛樂寶貝、足球寶貝、沙排寶貝、臺球寶貝、泳裝寶貝、內衣寶貝、藥品寶貝、化妝品寶貝、售樓寶貝、家具寶貝、奧運寶貝、導購寶貝、旅遊寶貝、婚媒寶貝、IT寶貝、品牌代言人、婚慶主持人、各類晚會聯歡會主持人,以及說書的、說相聲的、唱京劇的、演小品的、搞雜技的、玩武術的,樂器演奏的等等,高秀演藝經紀人的名氣很大,圈內人都叫她秀姐。
下車握手,新話舊情,參半寒暄。
溫樸活動了一下腿腳,笑道,沒想到高經理從城里發展到城外來了。
高秀笑笑說,鄉下清靜,空氣也好,順手就做了這麼一個休閒小項目。
溫樸投眼水面說,乍一看,還以為是個水庫呢。
高秀說,什麼水庫,也就是一個大水塘,三百多畝的水面。
溫樸指著問,有多深?
高秀指著說,那邊深過三米,其他地方也有兩米左右。
溫樸點著頭說,高經理,水總……
不等高秀開口,就傳來了水依的聲音,溫局長到了吧?過來過來,過來甩幾竿。
溫樸望去,聲音像是從右面平房後傳來的。
高秀看著溫樸說,溫局長,我帶您過去見水總。
溫樸說,好好。
幾步路就繞到了平房後,這里是水塘的一個彎角,水面比較窄,水依坐在塘邊,正在垂釣呢。
在水依右側,支著一把超大遮陽傘,傘下的鐵藝茶幾上,擺放著茶具和香煙。
水依站起來和溫樸握過手,之後拍打著溫樸的肩頭,笑瞇瞇地說,把你請到鄉下來,你可得多多擔待啊,溫局長。剛才我還跟高經理說你呢,高經理可是把你誇得夠戧呀,溫局長。
一旁的高秀笑而不語。
溫樸說,享受這種地方,那得多大的福氣呀,水總。您老的休閒步伐,總是領先我們幾步。
不好意思呀,老弟,過獎了。水依擺擺手,看了一眼高秀道,高經理,麻煩把我那副德國竿拿來給溫局長試試。
溫樸說,釣魚我可是外行,水總。
水依努努嘴沒接話。
您稍等,溫局長。高秀說,扭身去了。
溫樸跟著水依來到塘邊,水依坐到原位,扶了扶架在腳邊的釣竿。
溫樸取來一個小馬扎,坐到了水依身邊。
這里面都有什麼魚,水總?溫樸問。
水依合著兩手,盯著水面說,有草魚、鯉魚、鯽魚、黑魚、小拐子、草斑頭什麼的,王八也有。
溫樸笑出了聲,瞧著半浮在水里的網兜問,您沒少釣吧,水總?
水依提起網兜,抖了幾下,溫樸一條魚也沒看見。
水依道,我釣的魚,都在水里。
溫樸一聽他這話有些高深,就沒敢輕易對答,把目光放到了波動的水面上。
沉默了一陣子,水依提起釣竿讓溫樸看,溫樸一看就有點兒發蒙了,因為水依的釣竿上只有線,沒有鉤,餌就更無從談起了。
水依淡定地說,我這是在釣自己,無須鉤和餌。我在這里已經坐了幾個鐘頭了,溫局長。這要是沒點兒耐性,還真坐不住。
水依的神情和語氣都很平淡,但溫樸卻感到身上有些發涼。
水依將釣竿復位,點了一根煙說,心里想釣到的魚,不會在魚鉤上,老弟也是個拿大事兒的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溫樸來時有心理準備,水依的意思,甭管往哪里拐,最終拐點都在東北安裝公司整體搬遷這件事上。目前這件事是水依心里的泰山、腦子里的黃河、腳底下的長城。
溫樸腦子一轉,用入戲入套的口氣問,老領導,您看我這條小魚是清蒸好呢,還是來個家常燉?
水依側過頭來,目光在溫樸臉上劃了幾道,撅起嘴,點點頭,之後驀然仰天大笑。
兩位領導說什麼呢,這麼開心?高秀來了,把釣竿遞給溫樸。
溫樸接過盒子,這是一個精美的長條木制盒子,但他並沒有打開盒子上的扣鎖,而是把盒子輕輕地放到了地上。
水依平靜地說,高經理,我沒白在這里坐著吧?釣到了一條大魚吧。
高秀一聽,抿嘴直樂,心領神會地瞄了溫樸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