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介紹:千年古卷,是末日的方舟,還是地獄的入口?
在獲知飛機失事時,韋伯斯特?蓋爾警長正在保齡球館內,正要把勺子插入一碗巨大的冰淇淋中。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除了對罹難者的惋惜以及對這場混蛋災難的震驚之情外,他還想到的就是——這個價值七美元的聖代算是報銷了。
“是因為緊急迫降嗎?”他問道,確定自己聽明白了這個消息。他用一只手罩住聽筒,以掩蓋球道上保齡球撞擊,繼而重新擺放球瓶的回聲。
“不是。”康妮的語氣很肯定,“壓根兒不是著陸的問題。那架大鳥就是從天上掉下來,一頭栽到地上,然後炸個稀爛。現在還不知道那飛機有多大,也不知道它從哪里起航的。我已經呼叫鳳凰城和洛杉磯的航空交通管制,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這肯定是發生在我們縣內嗎?”蓋爾問, 一手抓著根柔軟的吸管,“我覺著航線好像更靠西邊,在阿庫納縣以外……”
“就墜落在公路邊上,蓋爾。老實說,我從這兒的窗口就能看見冒煙。事故地點不光是在縣內,而且距離很近,你可以直接從特威大賣場步行到那兒。我已經帶話給比特爾醫生了。還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蓋爾考慮片刻後,說:“有,叫安瑟去現場拉起警戒線,妥善處理現場。保持足夠的距離,保證不會有人過來打探或拍照。”
“那艾琳呢?”
她說的是艾琳?莫格斯,《皮城紀事報》唯一的全職員工。她是個學究派的記者,因為她總是開車四處瞎轉,歸整檔案前總是找人談話,甚至拍私人照片都要用那臺笨重的數碼單反相機,這玩意兒使蓋爾想到了有一次在成人用品的目錄上看到的一個綁縛式自慰器,後來他努力忘掉這一點。
“莫格斯可以進去,”蓋爾說,“我還欠她個人情。”
“哦,是嗎?”康妮略有些懷疑,但是口氣平淡,蓋爾覺得其中並沒有什麼惡意諷刺。他將冰淇淋從面前推開,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這是那種名字很長、配料豐富的冰淇淋,上面撒著濃厚的巧克力、棉花糖和焦糖,各種搭配真是妙不可言。蓋爾一度酗酒成性,如今已經戒酒。冰淇淋比酗酒強多了,強得不是一星半點。大概也比海洛因和快克可卡因要強得多,雖然他從沒沾過毒品。
“我馬上就趕過去,”他說,“告訴安瑟,四分之一英里。”
“什麼四分之一英里,警長?”
他向女招待揮手示意結賬。“警戒線,康妮。我希望從事故地點起至少有五分鐘的路程。一旦消息泄露,人們會從四面八方涌來,他們見到的越少,轉身回家的速度就越快。”
“好的。五分鐘的路程。是吧?”蓋爾能聽見康妮在紙上記錄的沙沙聲。她討厭數字,聲稱自己是“數盲”,就像有些人是色盲一樣。
“沒錯,現在就去辦。再試試聯係機場。我到了那兒再給你電話。”蓋爾從一旁的空位上拿起帽子,順手戴上。女侍者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亞裔女子,身上的名牌上寫著“MADHUKSARA”,她將冰淇淋和熱狗加薯條的賬單一並送上。見蓋爾沒有動過甜品,她十分震驚。“咳,如果這是固體食物的話,我就要個打包袋了。”他盡量緩和這個尷尬。一聽這話,她笑了起來,笑聲響亮而持久,有點過分。站起身時,蓋爾的身體有點搖晃——到底上了年紀,哪怕在這個天氣,風濕病都要發作。“女士,我告退了。”他碰了碰帽檐,然後向門外走去。
穿過灼熱的露天場地,蓋爾一邊在腦中胡思亂想,一邊向他那輛破破爛爛的雪佛蘭老爺車走去。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用警局的預算申請一輛新車,但老爺車在當地就是一個標志,無論將車停在哪兒,都倣佛在告訴人們:醫生今日看診。
“Madhuksara”這個詞兒怎麼念呢?她從哪里來,她在亞利桑那州的皮城如何謀生的?這里是蓋爾的小鎮,出于某種隱秘而強大的情結,他很喜歡這個小鎮,但他無法想象會有人從千里之外來到這兒。是什麼吸引著他們呢?商場,僅有三塊銀幕的電影院,還是沙漠?當然,他提醒自己注意,現在已經是21世紀了。Madhuksara可能根本不是移民:她也許就是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的西南角土生土長的居民。她確實沒有半點兒外國口音。不過,話說回來,他不曾在鎮上見過她。蓋爾不是個種族主義者,在作為警察的職業生涯中,這一點曾一度賦予他某種新穎的價值。他喜歡形形色色的人,就像喜歡口味各異的冰淇淋一樣。但出于一名警察的直覺,他總是會將各種膚色的新面孔寄存在大腦中尚待處理的文件格中。因為陌生人到最後往往會是個麻煩。
從68號公路到州際公路之間,一路通暢,不過,還未到達交叉路時,他已經能看見烏黑的煙柱直衝天際。“日間煙柱,夜間火柱”,蓋爾的腦中突然冒出這麼兩句。他的母親以前是浸禮會的信徒,引用經文就像人們談論天氣這麼信手拈來。蓋爾自己已經有三十年沒碰過《聖經》了,但有些內容依舊根深蒂固,印象深刻。
他將車開上與巴西特農場接壤的單行柏油道,穿過一條無名的泥路,很多年前,他在那里第一次接吻——當然,不是同某位年長的女性親戚。
他驚喜地發現道路已經赫然被黑黃相間的警戒線封鎖,他得再向前一百碼左右才能抵達事故地點,看到滿地都是扭曲的金屬殘骸,四周濃煙滾滾。
警戒線拉在兩根松木護欄之間,斯彭斯——他手下最少言寡語、穩重老成的副警長之一,正守在那里,以防司機繞小道,穿過路障進入玉米地。
斯彭斯松開警戒線放他的車進來,蓋爾搖下車窗。
“安瑟在哪兒?”他問道。
斯彭斯向一旁點點頭:“在那兒呢。”“還有誰在?”“盧賽斯基、斯庫夫,還有米茲?莫格斯。”蓋爾點了點頭,把車開進去了。
對于大型飛機墜毀事故,蓋爾完全沒有經驗,一如他從沒碰過海洛因和可卡因。在他的想象中,飛機應該是像一支箭似的一頭插在地上,機尾朝天。可現實沒這麼簡單。飛機外圍的地面上翻起的泥土約有兩百碼長,五六英尺高。飛機墜毀時,在地面犁出一道溝,機身的碎片倣佛巨大的蛋殼,一路上四處飛濺,劃出一道道弧線。剩余的殘骸在遠處燃燒——現在蓋爾的車窗開著,他意識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燃燒物的惡臭。他無法確定那是屍體還是塑料燃燒時發出的臭味。他還不急著找出答案。
他將老爺車停在安瑟的警車旁邊,然後下車。飛機的殘骸在一百碼以外,但當他走向那新犁起的泥壟頂部時,周圍站著一小群人,大火產生的熱量已遍布蓋爾全身,倣佛門閂閂住大門。安瑟,他的高級副警長,一邊瞭望著翻新的鄉村,一邊用手遮護雙眼。邊上站著的斯庫夫也盯著同一個方向看,斯庫夫是個草包警察,今年二十七歲,可是年紀比他大兩倍的人都比他身強體壯,堪當大任。此時,這兩人表情陰沉,不知所措,就像是在參加一個不怎麼熟悉的人的葬禮,擔心隨時可能被叫上去發表一段簡短的演講。
在他們兩人腳邊,艾琳正坐在高低不平的泥地上。那陰莖似的照相機正無力地躺在她的膝頭,她低垂著腦袋,臉上挂著頹喪的表情,好像最近經常哭泣,從這個角度看去有些不大真切。
蓋爾剛要攀上這個隆起的土坡,跟她說兩句話,就在他的腦袋露出坡頂時,驀地,他看到了眾人視線的匯聚點。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這可怕的一幕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連雙腿也不聽使喚了。
巴西特農場上屍橫遍野:男男女女,還有孩子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行李箱中彈出的衣物在他們上方炙熱的氣流中以弧線的軌跡旋轉,倣佛他們的靈魂正穿著奇裝異服,為重新獲得的自由而旋舞。
蓋爾想罵人,可他的喉嚨一下子很幹,發不出任何聲音。在這極端的高溫下,他的眼淚剛淌下臉頰就在瞬間蒸發了,誰也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