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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0章節

時間:2012-05-16 10:46   來源:中國臺灣網

  8

  而後,他想起了那個滿臉怒容的大個子蘇格蘭人,去年那人帶領一班人在XeK公司工作。“麥克蒂爾死了?”“當然是你幹的啦。至少,別人都這麼說。”“這是謠言,蘇西。”“你當然這麼說。”“我沒殺麥克蒂爾,我殺的是個沒用的俄羅斯人,一個自以為在高層有很多朋友的中間人,可在我看來,他們的友誼只是短期租賃關係。聽著,我想要一本新護照,以防這本上面有不良記錄。要是事情能辦得利索點,我可以預付費用。”“你想要多利索就有多利索,蒂爾曼。沒人會賣給你的,也沒人會雇傭你或與你分享情報。組織已經向你關閉了大門。”“也包括你在內嗎?”“蒂爾曼,當然我也在其中。要是觸怒了我的客戶,我的晚年就會變得寂寞淒涼,貧困交加。我還是得先顧著自己,甜心,因為據我所知,你也時日無多了。不要見怪啊。”“有一點兒吧。”蒂爾曼說。

  “祝你好運。”“保險”說這話時語氣似乎很真誠,但她還不等對方作答就挂了電話。

  蒂爾曼啪地切斷電話,隨手一放。他向酒保點頭示意,酒保又給他上了一杯兌水威士忌。有人大費周章地把他掃地出門,無論那人是誰,他們已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創造了奇跡。他將酒杯後仰,對著看不見的敵人默默地祝酒。他暗想,布蘭德先生,你的第一個錯誤就是讓我得知了你的名字。現在我們就要相遇了,十三年後,你終究再度露出馬腳了。

  你讓我清楚自己已經摸清了門路。

  K前身是黑水國際公司,是一家私人軍事、安全顧問公司。

  蒂爾曼是個無名小卒。他從不避諱這一點,如今歲月流逝,他越發感覺到這一點,他人生中曾有一度,世事明晰,而且簡單易懂,他已經離這種狀態漸行漸遠了。

  如今他已經被牢牢地困在這個謎團中。這場追尋才是他生命的形態與意義所在,因此,他是由一段空缺而定義的——實際上是四段空缺。唯一讓他感到真實的是那些消逝的東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橋下遍布如此多的鮮血,肯定還有更多,唯一的選擇就是不去看。如果他不看的話,蒂爾曼就不但是個小人物,更可能會一無是處,無處容身。與其承認他永遠不能再見到麗貝卡或孩子們,他還不如一死了之。他對自己說,永遠別回家;最後,承認這個世界一無所有。

  年輕時的他同現在完全派若兩人。那時,做個無名小卒是個輕松的選擇。他出生于蘭開夏郡的普雷斯頓,在那里一直住到十六歲,生就一副流浪者的秉性,也有流浪者的本領。他懶散怠惰,沒有害人之心,甚至很沒用。他四處流浪,惹是生非,對一切毫不在乎。

  讀書時,蒂爾曼大部分科目都很優秀,學術跟車間勞作和體育一樣,他都任性而為,對任何事都不上心,所以什麼事都不能精益求精。不費力氣就能取得優秀,這就足夠了。之後,他不顧老師一再熱心地做思想工作,十六歲時輟學,在修車廠找了份工作,足以維持他些許放縱的生活:酗酒、女人,偶爾小賭——毫無信念,放浪形骸。

  最終,也許是無可避免的,他脫離了日益習慣的軌道,加入了從英格蘭北部往南部遷移的那一批人當中,南方似乎有更多的機會。這甚至算不上是一個決定:二戰後的幾十年里,蘭開夏郡的大小工廠陸續倒閉,猶如被魚雷擊沉的拖網漁船一般,而由此產生的衝擊波將一百萬人推向了這個國家的另一頭。在倫敦時,蒂爾曼幹過很多工作,可沒有一個讓他產生強烈的事業心:一個強大的男人,他的力量總是隱藏著的。修車廠的機修工、泥水匠、屋頂修理工、保安、木匠,當然都是些技術活兒,蒂爾曼似乎輕而易舉地掌握了這些技術。他沒能做到的就是在一條路上堅持得久一些,以便發現在日常生活的偽裝之下,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現在看來,像這樣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身上找到了他的重心,這本應該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他第一次邂逅麗貝卡?凱利是在一個下班後的關門派對上,派對是他的前任老板在東倫敦的一家酒吧舉行的。那時,他二十四歲,比麗貝卡大一歲。在深粉色的毛面牆紙的映襯下,她的打扮顯得有些刺眼,不過,她非常與眾不同,也許在哪里看起來都會刺眼。

  她不施粉黛,當然她也不需要那一套:棕色的眼眸中蘊含萬千色彩;蒼白的皮膚映襯得嘴唇比任何口紅的顏色都鮮紅欲滴;她的秀發就如《雅歌》中描述的:如同樹上的果子,累累下垂——蒂爾曼隱約記得在一節宗教學課上讀到過。她嫻靜優雅,好似舞者在等待前奏,翩翩起舞。

  蒂爾曼從未見識過這種美,如此完美,富有激情,又如此強烈。他也從沒遇見過一個處女,所以他們第一晚做愛時竟出乎意料地不太順利。

  麗貝卡坐在血跡斑斑的床單上,埋頭在雙臂中哭泣。蒂爾曼嚇壞了,他以一種嚴重而又無法挽回的方式傷害了她。接著,她擁抱著他,激烈地親吻他,于是他們又來了一次,這次非常順利。

  之後的三個星期里,他們如膠似漆,一個月後,他們倆在恩菲爾德區登記處登記結婚。那時的照片上,蒂爾曼無一不是摟著妻子的腰,保護著她,他的笑容中浸染著莊重,這是一個男人在攜帶著某樣珍貴而脆弱的東西時才具有的。

  對他來說,工作從來不是完全真實的。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成功。盡管如此,愛情明顯是真實的:婚姻是真實的。蒂爾曼的生命與另一個生命向內重疊,產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中心。

  他從未思念過幸福,因為他相信自己已經擁有了幸福。現在他明白了其中的差異,帶著不安的驚喜接受了麗貝卡奇跡般的愛情。無論你做什麼都配不上這份恩賜,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你多少預計著這種急劇的上升會突然跌落,預計著有人奪走這份恩賜。

  可事實偏不是如此,孩子們出生了,簡單的奇跡變成了復雜的奇跡。

  喬德、塞思和格蕾絲。他們的名字跟《聖經》有關,蒂爾曼從沒讀過《聖經》,可他知道,在魔鬼出現並惹出麻煩之前,里面有一個花園。他覺得他們就住在那兒:這種感覺持續了六年。

  感覺幸福,一部分是因為他已經學會專注于自己的技術和才智。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銷售中央空調係統,業績很不錯——足夠租一間帶有小辦公室的倉庫,並雇用一個秘書。他一周上六天班,除非有急事,一般不會很晚下班。他總是希望在家里幫麗貝卡把孩子們安頓睡覺,盡管她不許他在睡前為孩子們講故事。對此,他始終不明白。她非常害怕故事,自己從來不讀小說。如果蒂爾曼嘗試用“很久很久以前”這個句式,她就會用一句話結束對話。

  她是個謎,這一點他必須承認。他曾說過許多話向她解釋自己,就差沒用圖表了,可麗貝卡就是對自己的過去閉口不談,甚至不願談論自己的家庭。她只說過,家人們關係很親密,非常內向,“我們非常珍惜彼此”。每每談到這些,她就沉默不語,蒂爾曼猜測其中發生過悲劇,他不願深究。

  難道他是和一張照片結婚?只有一個外殼?他對她幾乎一無所知。不過,你對重力也一無所知,可你還是牢牢地被綁在地球上。他也被牢牢地綁住了,與她和孩子們綁在一起——溫柔、緊張的喬德;鬧騰、粗魯的塞思;愛發脾氣卻又充滿愛憐的格蕾絲;至于麗貝卡,所有的形容詞都辭不達意,因為她是無法描述的。如果他還想知道更多,她或許會告訴他的。

  可無論她說或不說,重力始終在生效。

  九月的一個晚上,夏季倣佛一場車禍戛然而止,樹木在火光中呈現鮮紅嫩黃。蒂爾曼回到家,與往常一樣準時,卻發現人去屋空,徹徹底底地空了。喬德只有五歲,才剛上學,所以起先他以為自己搞錯了日子,以為錯過了一個家長會。正在懊惱時,他查了一下月歷。

  什麼都沒有。

  他又檢查了臥室,他的懊惱變成了極度的恐懼。麗貝卡衣櫥的一邊已經騰空了。浴室里,組合式梳妝盥洗盆上空空蕩蕩,只有他的牙刷孤零零地立在紫色的塑料漱口杯中,上面印著小恐龍班尼。孩子們的房間里收拾得更徹底:衣服和玩具,床單和羽絨被,海報和橫條,以及釘在牆上的幼兒園繪畫,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還有一件。格蕾絲的一件玩具——斯諾先生,一只聞著像香草香精的獨角獸——掉在了沙發後面,被遺忘了。

  接著,他找到了紙條,是麗貝卡的筆跡,上面只有五個字:不要找我們。

  甚至連簽名都沒有。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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