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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6章節

時間:2012-05-16 10:43   來源:中國臺灣網

  14

  碰到那兩個臉色蒼白的人時,他正獨自駕駛著汽車,沿著一條寬闊的旱谷行駛,其中還有不少支流——都是些嚴重斷裂的土地,那些聯邦航空局的人早已來過並開走了。雖然已然接近傍晚,天氣依舊炎熱。天空萬里無雲,若投擲下陰影一定會如同濺出墨水一般,太陽靜靜地懸在半空,宛如一塊幾乎觸手可及的水果。蓋爾盡可能地待在空調車里,可一旦遇到河岸過高將溪流遮蔽時,他就得下車沿溪流徒步前行。一年中的這個時節倒也稱不上是一條溪:只是在溪床上零星地散布著許多小池塘,每個池塘周圍匍匐著幾條小蜥蜴,宛如一支儀仗隊。

  一眼望去,了無人煙。在一天里的這種溫度下,沒人會願意跑到這兒來。蓋爾為了穿越旱谷的底部,已經下車五六次了,每次只是踢開幾塊岩石,證明自己到此一遊,而後便返回車內。

  正當他拖著步子,沿著陡峭的河岸前行時,他猛地發現竟然迎面撞上了兩個陌生人。對方倒沒有躲躲藏藏的樣子:他們並非從暗處一躍出現在他面前,恐怕更像是他胡思亂想出了神,突然意識到對方的存在。他們倆幾乎迎面撞上了他的鼻子,俯視著蓋爾。

  是一男一女。兩人都很年輕——都是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形高大,身材精瘦,看得出是在健身房或跑步機上下了很大工夫。他們的皮膚蒼白得不可思議,簡直像白化病人,不過那個男人高聳的顴骨上透著深深的紅暈,明顯是太陽曬得太厲害了。兩人都有一頭烏黑的頭發,男的頭發又長又蓬松,女的則在腦後扎了一個拳頭大小、幹凈爽利的小圓髻。他們的雙眼看起來也是黑色的,不過那很可能只是深棕色。

  但最重要的一點,也是蓋爾一開始就留意到的是兩人的對稱性:一模一樣的黃灰色襯衫、棕褐色的休閒褲和鞋子,他們倣佛是打算與周圍的沙漠背景融為一體;還有一致的眼神、一致的神情,就像是看到同一個人兩次一樣——盡管他們倆性別不同,而且外表也不盡相似。他想到了小時候的觀景玩具——每一幅圖片其實都是由兩幅圖片組成,位于卷軸的兩端,看到他們倆就有這種感覺。一時間,他幾乎不敢開口跟他們說話,唯恐他們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一起回答。

  不過,他們可沒這麼做。對于自己那句姍姍來遲的“你好”,女人點點頭,而那年輕的男人卻回了一句怪異的正式問好:“祝你日安。”他們又重新瞧著他——兩人至今還一動未動過。

  “我正在尋找失事飛機的黑匣子,”雖然沒有必要,蓋爾還是向他們解釋說,“估計有這麼大,這麼長。”為了用手比劃,他自然地把手從腰帶上挪開了,那腰帶上磨損了的皮套中還插著一把局里發的FN57手槍。片刻之後,他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又尷尬地垂下雙手,而對方仍舊一動不動。蓋爾不知所措,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這麼不自在。

  那個男人回答說:“我們在這兒沒見過任何類似的東西。”他的聲音低沉,其中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特質,一時間蓋爾也無法確定。倒也不是因為他的口音像外國人,雖然確實有那麼點外國口音,那是語速的問題,這是一種單調的節奏,就像是有人在照著書念的感覺:比正常的語速要慢一些,還有一股力量隱藏在聲音之後,前面那種普通的評論其實是多此一舉。此外,他還略微強調了“這兒”一詞,令人可以察覺,蓋爾聽出了其中的異常,感覺非常奇怪。

  “咳,只要有蛛絲馬跡,我都不會放過。”他說,“你們在別處有什麼發現嗎?”男人皺了皺眉,似乎一時之間很困惑,或許是有點生氣,接著回敬了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找那東西?很重要嗎?”“是的,有可能。里面記錄了飛機墜毀的所有信息。有許多人都在滿世界找這玩意兒。”女人點點頭,男人則毫無反應。

  “好吧,不管怎麼樣,把眼睛睜大些吧。”蓋爾這麼說只是為了打破沉默。

  “我們會盡力的。”女人向他承諾,跟她的同伴一樣,她的言語之中流露出謹慎與沉重,倣佛這些話都是照著稿子說出來的,而且,口音也難以確定,但肯定不是當地人。對蓋爾來說,當地是一切善意事物的標準,而這種陌生感則讓他感到不太舒服。

  年輕男子伸出一只手來擦了擦眼睛,好像有一粒灰塵掉了進去。他垂下手時,臉上出現了一片紅暈,就在眼睛底下。蓋爾吃了一驚,不顧禮節,直接向他指出。

  “你的臉頰上,”他呆呆地說道,“有什麼東西。”“為目擊者而流淚。”男人這麼說,或者至少聽起來是這麼說的。

  “為什麼而流淚?”蓋爾重復了一遍,“你看起來……你是割傷了自己還是怎麼回事?好像你在流血。”“也許你該去那兒搜查一下,”女人突然插了一句,完全無視蓋爾的關心,“那片碎石坡上,要是黑匣子掉在那一帶,它可能會沿著山坡滑入河岸底部的野草叢中。要是不靠近去找,你根本看不見。”此刻,她那有節奏的語速聽起來就像是個法庭上的律師,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與他爭論,在他不肯供認的事情上打開突破口。蓋爾懷疑這兩個人是否有所隱瞞,但他沒抓住什麼話柄能繼續盤問他們,而且這兩人還讓他的後背升起一陣涼意。他只是希望這次偶遇能盡快結束,準備點個頭,道個謝,然後繼續向前走。

  還是陌生人先挪動了一下,兩人幾乎是同時動的,而且相互之間沒有發出任何信號。正如他們緩慢的語速,他們移動時也一樣很慢,倣佛水滴在油膩膩的平底鍋上滾動。頃刻間,兩人已經分開穿過了蓋爾身邊。蓋爾不知所措,窘迫地慢慢轉過身來,望著他們,只見兩人經過他的汽車,迅速而平穩地走上了大路。他們的步伐整齊一致,就像士兵一般。

  最近的一幢建築物——一個加油站——離那條大路還有五英里,任何人都不會在一天的中午時分選擇步行過去的。不管怎樣,那兩個陌生人正打算這麼做。難道他們也是這麼走到這兒的嗎?他們剛剛從別的什麼地方過來?他們的手和臉怎麼才能不被曬傷呢?蓋爾在後面大聲呼喚他們。像這麼個走法,要是不戴帽子的話,人可能會因中暑而死。可是這些話似乎從大腦到嘴邊的過程中消失了。他瞧見兩個人影登上了一座不太陡峭的斜坡,漸漸淡出視野。

  蓋爾費了一番工夫才把思緒拉回了眼前的任務上。

  這段小小的旱谷也是空空如也,但他看到很多痕跡,證明那兩個怪人曾在附近走過:腳印、沙粒上的擦痕、溪床中的黑泥,以及他們經過時留下的鼠尾草碎片。看情形,他們一路走來所做的跟他很相似:從大路下來,沿著河岸盡可能地向遠處走,然後遇到一條無法逾越的溝渠便停下轉向。

  也許只是一次午後的散步、毒品交易、為某項政治活動行賄,或是幽會。不,絕不可能是最後一種情況。這兩個人身上有一種氣質,蓋爾深信他們是親戚——非常近的親戚,他的腦中浮現出性交中斷這一幕栩栩如生的畫面,可他的想象力卻竭力在排斥這一幕。他們的行為沒有什麼不正常;實際上,他們表現得彬彬有禮,樂于助人。跟別的普通人一樣,他們沒有必要向法律解釋究竟為了什麼在酷暑中沿著一條旱谷行走。

  他爬上了河岸,猛然意識到自己正汗如雨下。他走回汽車時,聽見康妮正通過無線電喋喋不休。康妮說,如果他在那兒,請立即接起電話。

  透過半搖起的車窗,他伸手進去鉤住聽筒,然後按下通話鍵。

  “收到,康妮,”他說,“我現在位于66號公路三英里外的海沃什,我剛剛到了大路上,你找我嗎?”“嗨,蓋爾,”康妮回復道,她的嗓子好像被峽谷上方的高大岩石砸出了一條裂縫,“你可以回來了。黑匣子的事已經都結束了。”蓋爾帶著一絲陰鬱的無奈,接受了這個消息。他已經為這件事花了好幾個小時。“好吧,”他說,“他們在哪里找到的?”“他們沒找到。”“什麼?”蓋爾把頭塞進車窗里,為了隔絕外面的風聲——大風刮得真不是時候。“你剛才說什麼?”“他們沒找到,黑匣子停止發射信號了,他們只能放棄了。不過,那個經常和你聊天的聯邦航空局的女人說,他們已經從飛機殘骸中獲取了一切需要的信息。整個部門已經遷走了。她向你道別。通話完畢。”蓋爾將電話放回支架上,此時的心情與其說是滿心委屈,不如說是迷惑不解——雖然他承認,一聽到這消息,他非常惱火。放棄了?前一刻還是至關重要的東西,怎麼後一刻就變得無足輕重了呢?蓋爾是個倔強的男人,他可不會就這麼算了。

  只有他說結束了,事情才算結束。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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