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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爾曼可以輕而易舉地回到以前的生活——他是個缺乏警惕性的男人,起初由于自己的慵懶,後來因為漸漸產生的滿足感,他變得溫順謙卑。他可以找到別的女人,可以同樣快樂地一起生活,因為對一個嚴肅的男人來說,女人肯定都是相似的,但他沒有這麼做。他選擇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掌握了一係列新的技能。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面對痛苦與悲傷,他做出了一個極端但不算出人意料的反應:參軍,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從此他的生活中似乎不再需要使用感情。是的,這是個極端的反應。但現在回過頭來看看,同樣的決定也可能有另一種解讀。
當兵十二年,起先在正規軍服役,後來成為一名雇傭兵。這似乎是蒂爾曼第一次全心投入,毫無雜念。他被提拔為下士,後來又晉升為中士。
軍隊向他授予軍銜,可那時他已經加入了一家雇傭軍機構,在這樣的組織里,軍銜並不是很嚴密。蒂爾曼選擇繼續做一名中士,這樣他就能繼續留在戰場上,他的雇主樂得如此。因為他在戰場上的表現很出色,與他一起服役的士兵都默默地向他致敬,並給他取了個名字“旋風”——這是讚美他能夠在任何處境下通過隱蔽,奇跡般毫發無傷地脫離困境。
蒂爾曼似乎已經發現了新的焦點,一個新的家庭。此時庫特瑪審視著這個證據,懷疑這一直是個假象。蒂爾曼對組織一個新家庭沒有興趣。他仍然很專注于尋找他失去的那個家庭。經過這些年,他一直在為一項特定的任務做準備。他退役之後,突如其來、毫無預兆地投身于現在的搜索工作,同時培養了一係列非常合適的技能。
庫特瑪記起一次談話,印象清晰得令人不安。最後一次……不,不是最後一次,那之後還有一次,但很接近那個糟糕的結局了,那個難以忘懷的時刻。
“他會忘了你嗎?”
“哦,天哪!這關你什麼事?”
“他會忘了你嗎?”
“永遠不會。”
“他是個笨蛋。”
“是的。”
蒂爾曼的起點是一個名字:邁克爾?布蘭德。麗貝卡在失蹤那天見過一個叫邁克爾布蘭德的人,這是事先安排好的。不幸的是,她在廚房電話機旁的便條簿上留下了名字、時間和地點,她是在廚房接的電話,雖然她撕下了那一頁紙帶走,蒂爾曼還是能在下面的紙頁上依稀辨認出字母的痕跡。
當然,光靠名字發現不了什麼,麗貝卡安排與布蘭德見面的賓館不是色情或暴力場所,物證調查在那里找不到任何線索。就是在這個地方,有人告訴了她需要被告知的信息,因此就可以做必需的安排。可太遲了,已經過了本應該告訴她的時間,在這類事情上,人們總是悲嘆太遲了。要是布蘭德更專注于自己的職責……但布蘭德必然是個魯莽衝動的工具。
然而,這還是死路一條。那本應該是蒂爾曼追蹤的開始,也是結束。
他有了一個名字,但跟名字有關的任何事都查不到。他掌握的事實是一次會面,但是猜不透這次會面的意義。他早就應該放棄了。
十三年過去了,他依舊沒有放棄。他是一個投身于暴力和死亡的男人,離開了腥風血雨的戰場,以不可思議的精力,繼續他的搜尋——現在看來,他從未放棄過這場搜尋。他在尋找他的妻子,在消失這麼久之後,她甚至可能不在人世了,至于他的孩子們,即使看見他們,他也未必能認得出來。他試圖靠意志的力量重新恢復那真正幸福的時光——那曾是他生命的避風港。
蒂爾曼應該失敗,對于庫特瑪,對于他的老板和信任他的人來說,這是至關重要的。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對于另外兩千萬人的命運來說,也是同樣重要的。
因為,只要蒂爾曼接近真相,那兩千萬人就必死無疑。
肯尼迪到達攝政王學院時,那位會計正巧不在。實際上,學院里空無一人。前臺坐著一個愁容滿面的接待員,除此之外,歷史係別館似乎荒廢已久了,前臺後面的背景是布告欄,上面貼滿了無數去年的樂隊演出廣告:有德累斯頓娃娃、東、初期等樂隊。她詢問接待員是否能為她打開樓上的房間,但這超過了他的權限。難道沒有其他人在現場嗎?沒人在。那在主建築里呢?主建築也超出了他的權限。
她亮出了身份。“現在去找個人來,”她嚴肅地對接待員說,“我可不是為了延期交作業才來的,我是在調查一樁命案。”那個滿臉憂愁的男人抓起電話,匆匆說了幾句。幾分鐘後,艾利斯一陣風似的進了門,惱羞成怒,狼狽不堪。“肯尼迪警督,”他說,“我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你了。”他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雖然沒說出口,但肯定不是什麼讚美的話。
“我想再看一看巴洛教授的辦公室,艾利斯先生。可以嗎?”“現在?”會計冷漠的態度是顯而易見的。
“是的,最好是現在。”“明天要舉行畢業典禮,我們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要是你能等到下周的話,一切就會方便許多。”肯尼迪不想再重申一遍正在調查命案的論調。“我很樂意拍拍屁股走人,”她說,“我知道你是個大忙人。當然,要是現在太晚了,我可以明天早上再來。”就在你舉行那該死的畢業典禮的時候。
會計立馬就投降了。他讓那個愁容滿面的人從身後牆邊的一個上了鎖的櫃子里取出清潔員使用的萬能鑰匙。“這個可以打開走廊里所有房間的門,”艾利斯告訴她,“不過,你打算進哪個房間,要知會我一聲。這畢竟涉及隱私。”“我只對那個房間有興趣。”肯尼迪說,“謝謝。”艾利斯轉身要走,但肯尼迪碰了碰他的手臂,留住他。他又轉過身來,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艾利斯先生,你走之前,我還有件事要向你打聽一下。巴洛教授曾是某個網上組織或社團的成員,那個組織叫‘糾結者’,對此,你了解些什麼情況嗎?”“知道一點兒,”艾利斯勉強承認道,“就像我以前說過的,這不是我的專業領域,不錯,我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是什麼?”“他們翻譯文獻。非常古老難懂的文獻,還有那些保存情況不佳的手抄本,沒有前言後語的殘片,諸如此類的東西。他們中的一些人跟巴洛一樣,是該領域的專業人員,但依我看,其中大部分人只是業余愛好者。在這個組織里,他們能交換觀點,提出假設和猜想,獲得回饋。巴洛曾經開玩笑說,要是中央情報局發現‘糾結者’的成員這麼厲害,他們要麼會雇傭這些人,要麼會暗殺他們。”肯尼迪並不覺得好笑。為了回應她的一臉茫然,艾利斯繼續解釋道:“你看,他們會破解密碼。一些早期的手抄本破損嚴重,而你得嘗試從大約三分之一的單詞中了解大意。你必須使用X光、纖維分析等所有手段,方能猜測出遺失的信息。”“‘糾結者’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肯尼迪問道。
這回輪到艾利斯傻眼了。“不知道。‘糾結’顯然不是個嚴格意義的動詞,對吧?這是由‘解開’這個詞通過逆向構詞法K生成的。是把東西K構詞法中一種不規則的類型,即把一個語言中已經存在的較長單詞刪去想象中的詞綴,由此造出一個較短的單詞。比如edit就是由editor逆向構詞生成。“糾結者”(the Ravellers)的動詞ravel是由動詞“解開”(unravel)逆向構成的。
織在一塊兒嗎?還是將只言片語拼成更具體的意思?也許只是個術語。我真的說不上來。”“你認識其他成員嗎?我怎麼才能聯係上他們?”會計的興趣不容易勾起,此刻他顯然已經不怎麼起勁了。“我想,你得跟論壇的管理者取得聯係。”他說,“這不太難。”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聳了聳眉毛。“當然,估計服務器和版主是以英國這里為本部的,”他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是建立在美國或是歐洲某地的話,聯係起來可能不那麼容易。其中可能存在警務管轄權的問題,對嗎?”“很可能是。謝謝你,艾利斯先生,你幫了大忙。”肯尼迪拿起鑰匙,朝樓梯口走去。她聽見身後傳來了那個滿面愁容的男人的悲嘆聲,語調低沉,充滿憤懣。顯然,會計覺得要是沒有他的攪和,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
巴洛的書房與她記憶中的情況毫無二致,唯一不同的是現在天色已晚,陽光低斜著射入防護板。她站在門口,試圖回憶起之前看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從背景中躍出,觸動了她的潛意識。她覺得,是一條線,一條不相稱的線,略低于她的視線。現在似乎已經消失了,但也有可能是因為光線變化的關係。
她雙手撿起鑲過框的剪報,將光面向外。她將從窗外射入的光線反射進房間,這支移動的探照燈替代了那天早晨的陽光。
雖然花了一點兒時間,但她最後還是找到了。有一片地磚翹了起來,在所有地磚中顯得很突兀,它在後緣處投下了一塊陰影。似乎是有人掀起了它,而後又安回原處,但終究沒能一模一樣地復原。
肯尼迪跪下,用指甲在地磚的邊緣處摩挲,然後輕輕地掀了起來。底下是一塊布滿灰塵的地板,上面赫然有一張略微發光的卡片。卡片頂端有用藍色圓珠筆寫的潦草字跡:這兒?下面劃了雙線。右下角處還有用黑色簽字筆寫的幾組字母,字跡工整。
81P52P57NHII-1,III-1,IV-1Eg2B66,75C45翻過卡片,她發現原來這是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