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調節著人類對歷史、對文明的敬意與溫情。
于我而言,一茶,一水,雖不是生活的全部,卻是靈感的源泉,抒情依賴于水。
法國人費爾南布羅代爾也是有癮分子,他在巨著《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里深情地傾訴:“任何一種凝聚著文明成果的作物都使種植者受它的奴役。”酒如此、煙如此,茶如此,咖啡亦如此,早年含有咖啡因的可樂也如此,也就是說,文明的大部分時間,需要用水來調出其溫情。
有癮是文明的結果,而不是不文明的標識,許多人並不明白這點。問題還在于,許多人無法界定有害與有利的區別。其實煙草出現得很晚,但卻挽救了一個大師。煙草能治療陣發性哮喘,1881年,西班牙醫生盧伊茲?布拉斯哥接生了一個“死嬰”,他吸了口雪茄煙,朝嬰兒臉上一噴,本來處于靜止狀態下的嬰兒竟然開始抽動,接著臉部一扭,哭出聲來。這個嬰兒就是畢加索。
文明世界的某些特徵,就是任何一種文明都需要奢侈的食品和一係列帶刺激性的興奮劑。12、13世紀,人們迷上香料和胡椒, 16世紀出現燒酒,然後是茶、咖啡、煙草。19世紀出現可樂,這些都改變了人類的生活。
咖啡被視為歐洲理性主義濫觴,而可樂一直是美國文化最強有力的符號,茶則成為中國的標志性符號。令人意外的是,英國也緊隨其後,把茶當做國家與民族的新符號。
簡單說來,流行喝茶的唐宋至明清的中國,當時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後來英國人也喝茶了,通過工業革命,一舉成為世界霸主。但與此同時,中國卻鴉片泛濫,之後可恥地衰敗了。美國人抵抗英國,不喝茶。但可口可樂大行其道時,美國又成為新的霸主,這一切都是水之于人類的大情感。
但依照今天的健康標準來看,茶水無疑是其中最溫情最健康的飲品。也因此,時至今日,茶依舊是世界上最流行的非酒精飲料,沒有茶水,人類文明要倒退1000年。
就像英國人類學家麥克法蘭在《綠色黃金》中所言,茶水消滅了細菌,不僅讓中國唐宋時期的人免于疾病困擾,還增加了營養,使廣大的人口得以持續創造財富。人口大爆炸與成活率被歸納為沸水與茶結合的飲食層面。乾隆年間,中國人口增長很快,從雍正十二年到乾隆二十九年,人口增長了7.7倍,達到2億人,到道光十八年,已然是4億人口的規模。沒有茶,無法達到那麼 大的人口規模。道光之後,中國人口忽然不增長了,原因很簡單,大半的中國人去吸食鴉片了。
同樣例子也可以解釋日本14到17世紀的發展過程。日本能夠免于1817年、1831年和1850年的霍亂,也與他們全民飲茶有關。而英國全民飲茶時代,正是18和19世紀,剛好此時英國開始了工業革命。工業革命導致城市人口暴漲,聚集居住,更容易引發各種傳染疾病。但英國從18世紀中葉開始,許多疾病開始減少或消失,這都歸功為英國人的飲茶習慣。
因為中國、日本、英國的母親,她們飲茶,所以小孩喝到的都是安全的母乳。喝熱水的習慣,同樣被布羅代爾所看重,加了茶葉的熱水更是文明進步的標志。也因為喝茶的風尚,導致哪怕是喝白開水的人,也被視為其有飲茶的行為,這是文明史上了不起的事情。
與茶水相關的茶館,是城市的凈化器,它們不僅洗滌人的腸胃,還承擔了城市公共廁所的功能,這在衛生條件很差的明清時代,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16到19世紀,明清之際的帝都北京,繁華背後是一條條臭氣衝天的街道,明人王思任在《文飯小品》
中把北京城比喻為一個巨大的公共廁所,路人當街而尿,宛如現今淩晨過後的都市,隨處可見大小便者。這樣的都市令人難安,“重 污疊穢,處處可聞”(《燕京雜記》)。晚清年間,大量茶館的建立,讓城市脫離了污穢的面容,尤其是成都,半城皆茶館,成為國人口中的清潔之城。
在野外,加熱過的茶水亦是保命最佳良藥。
在中國的語境里,古聖先賢總是謳歌水的境界。但是他們所生活的年代,水有毒的成分很大。雲南這些地方更是瘴癘之地,翻開周瓊的《清代雲南瘴氣研究》,簡直到了觸目心驚的地步。
古代出徵的士兵,都要隨身帶酒,在古羅馬與古中國都如此,為什麼?因為他們擔心喝到有毒的水,而酒則不存在這個問題。
稍晚出現的茶,迅速取代了酒的位置,沸騰的水不但消滅了大量 有害細菌,茶水還能額外地補充營養。生活在高寒地區的遊牧民族,茶葉幾乎是他們能夠接觸到的最好的營養補給品。
中國古代的茶書,其實有一大半都是在講水的。劣茶尚要好水,何況好茶?現在人類備受工業發展之苦,水污染成了超級難題,于是賣幹凈水的公司都發了財。身邊有好茶的朋友,尋找好水已經成為心病,大部分時間都在尋找好水,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好水必須具備軟水、低鈉、高礬、偏硅酸和弱鹼等特徵,方可為水中軟黃金。李時珍在《本草綱目》里,細分不同類別水能治各種病,某些部分,已被現代科學證實。
水,上有雨露霜雪,下有海河泉井。“流止寒溫,氣之所鐘既異;甘淡鹹苦,味之所入不同。”中華大地,水土千差萬別,如人有美惡。但水土與飲食密切相關,說水能治病,不如說水能預防疾病的發生。李時珍的斷語是:“水為萬化之源,土為萬物之母。飲資于水,食資于土。飲食者,人之命脈也,而營衛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