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可大可小,小的是愛好、性情、習慣,它出現在不同位置,有著不一樣的意義,茶的精神就在其中。
在廚房里,茶是柴米油鹽醬醋的配件,考驗家庭的運籌、陳列、調度與運營能力,主婦因為廚房與茶,散發出異人的光彩。選擇什麼時候泡茶,用什麼樣的水泡茶,都體現出一個家庭主婦的品質。
好女人如水,她用心泡茶,用茶水緩解丈夫的疲憊,用茶水塑造孩子的品性,也用茶水拉近幾代人的關係。這些,從她進入到這個家庭那天,為長輩敬茶就已經開始。如果不懂這些,那麼這個主婦勢必成為茶寵,瓦解了生活的組件,也把自己推到了可有可無的位置。
今日無處不在的蓋碗,來源頗有愛意。相傳為一蜀中之女發明,她看到嗜茶的父親每每飲茶,都會被開水燙手,于是為茶碗加了一個後來被稱為茶托的底,阻隔了熱的快速傳遞。再後來,又在碗上加了個蓋,形成了今天俗稱的“三才碗”。蓋為天,人為碗,地為托,人在天地之間,茶將人置于草木之間,而情感,把三者連貫起來。
在書房和臥室里,茶搭配著琴棋書畫詩酒。茶檢閱主人的品味與情調,是雅文化的重要載體。一個人也許並不常喝茶,但他需要用茶與茶書來點綴,這似乎不是漢文化獨有的現象。李肇《國史補》言道,唐德宗建中年間(公元780-783年),常魯公出使西蕃,在帳中烹茶。讚普初不識茶,問是何物?當得知是茶時,他便命人搬出各種茶類。
茶初興時,會泡茶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常伯熊因為習陸羽茶藝,而令朝中禦史大夫刮目相看。唐代諸多大才子的介入,相 繼把茶雅文化推到極致,形成了喝茶便雅的觀念。名山大川最好,幽林小築亦佳,即便這些都不具備,有茅屋一間也無妨。只要水靈具精茗上乘,佳人侍坐,也會怡然自得。
鄭板橋所謂:“茅屋一間,新篁數竿,雪白紙窗,微浸綠色,此時獨坐其中,一盞雨前茶,一方端硯石,一張宣州紙,幾筆折枝花。朋友來至,風聲竹響,愈喧愈靜。”
宋代舉國興茶,歐陽修得到夢想多年的小龍團茶,竟不忍品飲,只在家中賞玩,多次撰文記敘,令人可嘆。宋徽宗號召天下人多喝點茶,脫脫俗氣。脫了俗氣,就是檻外人,妙玉在《紅樓夢》
里再次把飲茶推向玄妙之境。
古龍筆下酒鬼甚多,茶人寫得極少。秋鼎風卻是個例外,意外之筆卻把一個愛茶之人寫得令人好生敬仰。陸小鳳千里追兇,來到鳥不拉屎的黃石鎮,在線索中斷窮途末路時,卻意外從簡陋的大眼客棧里發現了上好的茶具和茶葉,從而揪出藏匿于此的品茗高手——巴蜀劍派的掌門人秋鼎風。
化裝為卑微駝背的掌門人,可以丟掉名氣,丟掉尊嚴,到最後,丟掉金銀財寶,畢生丟不掉的卻是那獨特的茶香與味道。
在客廳里,茶體現出有朋時至的喜悅,客到茶水來,寒暄關懷所至,身心皆暖。在這里發生媒妁之言,把男女的重要關係,對接到了茶與水的融洽結合,由茶性不可移和種茶必下籽引出的“茶禮”也指向了男女婚約的忠貞不渝以及婚後的多子多福。
茶的滲透是無聲的,悄然之間,就改變了人與人之關係。
宋代男子曾引吭高歌:“小娘子,葉底花,無事出來吃盞茶。”
元代湖州竹枝詞里,女子一展歌喉:“臨湖門外吳儂家,郎若閒時來吃茶。黃土築牆茅蓋屋,門前一樹紫荊花。”茶為媒,一盞定終生。
早在明代,許次紓就感嘆中原久失茶禮,邊疆之地反而得以保留。
昔日之王婆,今天之茶托,無不借茶之名,從事各種不可告人之勾當,但這決不是茶的錯。
鄭板橋在《揚州雜記》中親敘自己因茶聯姻的故事,讀來令人神往。
煙花二月板橋至揚州,在揚州城外十里之地,茂林之中,文杏竹林之間,有戶人家。板橋叩門進入,徘徊花下。有一老婦,捧茶一甌,招呼板橋入座。然後,作者與讀者相遇了,板橋發現此處四壁皆挂有自己所作之詞。讀者偶遇作者完全是一個概率問題,老婦深知機會難得,遂呼17歲女兒前來相見。
既是偶像親臨,女兒自然費時梳妝打扮一番。見面便言道:
“久聞大名,熟讀你的詞文,愛慕你的文採,能否留下墨寶呢?”
佳人在側,又豈能不從?于是淞江蜜色花箋、湖穎筆、紫端石硯擺在眼前,佳人纖手磨墨,板橋妙手寫書。老婦見其郎情妾意神合,有意嫁女,板橋自謙寒士一枚,恐無福消受,但又許諾,倘若自己成為進士,必來迎娶。雙方同意後,以《西江月》一闕為訂禮。
後來雖有波折,但這場因茶而結的姻緣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元稹《鶯鶯傳》中,鶯鶯給張生寄了文竹茶碾子,上面卻灑滿淚水。
李漁小說《十二樓》寫道“生二女連吃四家茶”,女兒生得漂亮,父母可以很過癮地吃茶,但吃得歡時,也要注意影響,否則變成水性楊花的指代。《明珠記煎茶》中,男人為一睹其未婚妻芳顏,不惜男扮女裝為茶藝師。
茶使人近,也可以使人遠,捉摸不透的,是人,而非茶。
在墳頭、廟宇與祠堂,茶是祭品,與祖先魂靈共在。
南齊武帝蕭賾立遺囑雲:“我靈上慎勿以牲為祭,唯設餅、茶飲、幹飯、酒、脯而已。天下貴賤,鹹同此制。”《神異記》
中也說有民用茶敬奉神仙。唐代寺院中一直盛行以茶“祭佛”,宋哲宗去世時,也使用了茶伴酒祭奠,“宰臣再升殿,奠茶酒訖,移班詣東序,賀皇帝即位。”
每年除夕夜,家父都會帶著一家人,備好茶、酒,在家中向天地祖先祭拜。
我每年回家,都會遇到前來借茶的鄉親。有人平日無飲茶習慣,忘記購買,到了祭祀前夕才猛然想起。自己可以不喝,但豈能唐突先人,做不肖子孫呢?
在佛堂,茶與智慧並存,是謂“禪茶一味”。吃茶在男女青年那里,是套近乎、相親的別稱,到了趙州和尚那里,“吃茶去”
變成了禪門話頭。
茶來到辦公室,有著排毒、提神、解乏、解壓與分享成功的意義。
被職業化以來,辦公室成為家之外最重要的場所,在這里發生的一切,都會對家里的生活造成影響。然而當代人生活節奏快,生活壓力越來越大,多人群集辦公導致辦公空間越來越小,加上 電腦輻射、抽煙者多等因素,辦公室變成都市中重度污染的區域,茶就顯得重要起來。
當記者的朋友對我講,以前到辦公區找負責人,總要被受過專業培訓的員工連番盤問,有時一句“老板不在”就把自己打發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進入到辦公區,只要看到有茶盤的房間里人影晃動,必是老板無疑。
普通員工固然沒有足夠的空間擺放老板那套茶盤和功夫茶具,但喝茶杯子總會有吧?嫌茶渣麻煩,取茶麻煩,立頓袋泡茶和冰茶在歐美發達國家應景而生。老外對茶的認識與國人不同,他們甚至都不想看到茶葉,只需有味。而對中國人來說,我們要求茶不僅有味,還有葉,甚至還能創造出一種飲茶氛圍。袋泡茶的出現,滿足了這種在狹小的空間里,辦公族也能過品質飲茶生活的需求。在小小的杯子中,你能看到草木之葉,能聞到鮮花氣息。
蘇州茶人陶文瑜甚至認為,最好的喝茶地點就是單位,介于園林和院子之間,也就是介于精致和隨意之間。這種狀態喝茶最好,最隨意也最貼心。現在許多公司也把下午茶當做辦公文化,大家端著茶杯,相互吐槽,放松與分享,就在一杯之中。
當茶一旦與國家、民族發生關係,就賦予了茶非同一般的意義,曾經茶可以決定一個國家的興衰,中國、英國與美國的發展皆與茶有著莫大幹係。這點,我們在《茶葉戰爭》一書里,有著全面的解讀。
這些,不能混為一談。
稻讓人活下來,而茶讓活下來的人活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