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那個人現在的樣子,總忍不住在過了轉角以後,稍微停住腳步,想象一下:當初如果沒有分手的話,現在,在自己身邊的,就是這個人了。
蔡康永
不是每支戀曲都有美好回憶,不是每一對相愛的人都可永生廝守。
愛過,歡喜過,疼痛過,被時光溫柔地撫摸,一段長長久久的時光之後,再遇見曾深愛過的那人,會有怎樣的心情?
我們活著,無非是通過各種途徑感觸自己的心、心中的熱愛、那些五彩繽紛的心情,倣如汩汩流水,總要有一個渠道以供流通,這樣才好。
當我在街頭遇見你,我忽然很想知道,很久以前,如果當時我們愛下去,會不會結局不是這樣?如果當時沒有告別,這扇大門會不會不會變成一道牆?
即使不曾遇見你,每當看著那些被愛纏繞的兩人,他們先是含著熱淚緊緊擁抱,後是放開擁抱,各奔一方,于是我眼眶開始濕潤了。那兩張流著淚的悲傷臉龐,松開彼此牽著的手,向相反的方向行走,多像昨天的你和我。可是,總有一些愛,我們不得不舍棄,總有一些人,我們不得不離開。愛過,喜過,痛過,被時光溫柔地撫摸,一段長久時光過後,再遇見曾深愛過的人,我只想知道,很久以前,如果我們愛下去會怎樣?
當初如果沒有分手的話,現在,在你身邊的那個人,就是我了。
我會牽著你的手,在午後的街頭徜徉,陽光亮亮的、暖暖的,就像你的眼眸。我吻你的額頭,吻你的眼睛,吻你的唇,在我們的房間里,我還會用我滾燙的唇吻遍你的身體。因為愛你,怎樣愛撫你都覺得不夠。總嫌時間太快,只在一瞬間,天黑了,天又亮了,而我愛你的心意尚未滿足,我都還來不及將你看仔細;也總嫌時間太慢,從春到夏,從夏到冬,再到春,日子多麼緩慢、瑣碎,我多想一夜之間和你白頭,我們老得動也不能動,我還緊緊地擁抱你,如我們曾許下的盟誓,一輩子形影不離。
可是,你看,我在街頭遇見你,我和你,擦肩,再擦肩,倣佛從未相識。我們甚至都不能像朋友那樣相互微笑,溫和地打個招呼。我不知你心中如何想,于我,在過了街道轉角,我忍不住停下腳步,我想:很久以前,如果我們愛下去,今天行過這街角的我們,會怎樣?
兩個人,于茫茫人海中相遇,多不容易,倘若能甜蜜相愛,這多幸運。如果一相愛就能愛到白頭,那該有多好!
我知道,這個世界,沒有如果,只有結果。這世界上,最悲哀的詞不是“愛”也不是“恨”,而是“如果”。
如果當初我們沒有分手,我不會有這三年悠悠長長的,難熬的寂寞獨居時光。
從你走後,我發現世界變了,不,是我的世界變了。我不會笑了,也不會哭了,更不會愛了。任何角落,我只是落寞地坐著。寂寞坐著看花,看花開花謝花滿天,看雲卷雲舒雲滿天;寂寞坐著聽歌,安安靜靜,唱歌的人,歌聲蕩氣回腸撕心裂肺,而我,隨著歌者的一句句一聲聲,宛若行上一條悲喜交加的路,當歌聲停歇,我聽得一臉淚水。
在一起時,你曾問我,怎就那麼喜歡《她來聽我的演唱會》這首歌?可是,你不也一樣很喜歡嗎?歌中反復吟唱的那句“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流淚”,只這一句,已夠我們感慨萬千欷歔不已了。
在別人的歌中哭泣自己,在別人的故事里哀傷人生,還有比這更叫人難以忍耐的事嗎?有啊,有啊,最叫我難以忍耐的是,在別人的歌,別人的故事,別人的愛情里,我清楚地看見,我失去了愛的能力。
曾經給過你那樣濃烈的愛,我這一生也僅有那麼多愛,一下子全都給了你,要我如何再對旁人濃烈起來?
就在昨天,在淮河路上那家我們曾常常去的餐館,我要了一份餛飩,慢慢地吃。我的對面沒有你。對面是一扇門。門外是一堵牆,牆上有明晃晃的陽光,也有樹木投下的影子,風一吹,枝梢的影子晃呀晃。我倣佛倏然進入一個魔洞,開始一場漫長旅行,途中安穩,日月靜好,一直走,一直走,悠閒地走,永不停息,向前,沒有終點,心中快活,你在我身邊,和我說笑。我回不過神來。我不願意回過神來,我怕一回過神,一回過身,豁然發現,我們早已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如果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會是怎樣?我們是不是還深愛著對方?還是愛著愛著突然形同陌路,各奔東西,如同現在的我們?
誰能知道呢?
這個世界原本就很奇怪。愛情更是奇怪世界里的超級怪物,什麼時候來,又什麼時候去,從來不打招呼。你現在和我哪怕狹路迎面相逢,你也不打招呼。你就像愛情,你就是我的愛情,你來來去去你那麼自在,而我,我是被愛情擰擠出的水滴,就像葉子離了枝丫,回不去,墜落成泥。
有時我在想,你眼中的我,我眼中的你,如果我們,一如人生初見那般美好,我們是不是就不會牽了手又松開手呢?
看,我又開始說“如果”,這真是一個叫人無比悲涼的詞。
還好,還好,你還活著,我還活著,我們同在一個城市,同一片天空,同一個太陽下分享呼吸。想到這些,我又覺得有些快樂了。你曾愛過我,我一直愛著你,這就夠了。我何必還要貪戀太多?知足常樂,人們常常這樣說。
我要快樂。
猶記得年少時候,作文課上,為了偽裝高深或浪漫,動不動就來一句“人生譬如旅行”。鈶,倘若人生真的如一場漫長旅行,我遇見你,你遇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至于你在不在我身旁,我在不在你身旁,或許已無意義,只求在最美的年華里遇見過你。曾經相遇,總勝過從未碰頭。
知足常樂。我要快樂。
我偶爾遇見你,偶爾想起一些和你有關的事,但,這僅是我一個人的事,所有心情不過是我一個人的小天氣。
你有你的歡喜日子,我有我風輕雲淡的天氣,這樣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