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突出重圍

　　兩個男人蹲在一個簡陋的石頭小棚裏。在他們的上方，月光從墻的一條裂縫中照進來，隱約顯露出他們的模樣。他們穿著相同，都是家織的粗呢衣服，唯一不同的是，年紀較輕的人帶著尖頂帽，而另一個帶著大大的無檐羊毛帽。很長一段時間，周圍十分安靜，只有他們的呼吸聲。然後，年紀較輕的人動了動身子。

　　就在這時，年紀較大的人把手伸出來，示意他不要出聲。

　　“噓。”他説。

　　他們怔住了。

　　“安德魯，你聽到了嗎？”年紀較輕的人説。

　　“我以為……”

　　他們悄悄站起來，透過墻上的方型洞口朝外張望。在他們的面前，灑滿月光的田野順勢向下延伸，綠草地看起來就像管理得井然有致的公園草坪，披上了一層薄霧，泛著淡淡的煙青色。

　　他們豎起耳朵，瞪大眼睛望了很久。

　　“不是的，安德魯，我現在什麼也聽不到了。”

　　年紀較大的人點點頭，帽子上的小穗跟著前後擺動。

　　“我以為聽見了。”

　　一陣緊張過後，此時年紀較輕的人心不在焉地從衣袋裏掏出煙斗。另一個人用不悅的眼神看看他。

　　“約翰，我勸你不要抽煙。它們會聞到煙味的。”

　　“對——沒錯。可我特別想抽煙。它們會首先聞到羊的氣味，對吧？”

　　約翰衝外面坡下的一個大牲畜圈點點頭。月光下，一大群羊安安靜靜、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緊緊挨在一起，它們的後背連成了一片灰色。

　　“而且在咱們聽到動靜之前，它們早就會聽到的。起碼我的東尼會的。”約翰回頭示意説。

　　小棚裏有兩隻狗，其中一隻聽到有人在説它的名字，滿懷期待地抬起頭。另一隻狗嘆了口氣，警覺地觀察情況，看漫長的守夜行動是不是終於要結束了。

　　“安德魯，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把狗留在這兒？咱們應該讓它們守著外面的羊群。”

　　“不對，不對，約翰。它們要是待在外面，那些魔鬼永遠也不會露面了。小夥子，它們狡猾得很，狡猾得甚至都琢磨不透。”

　　“是啊，它們看起來是很狡猾。”年輕人附合説，“咱們守了六個晚上，可連它們的影子都沒瞅見。第七晚，咱們回家睡覺，還沒合上眼呢，它們就來偷襲咱們的羊，大開殺戒，肆無忌憚。禍害了七隻小羊，兩頭母羊！七隻小羊啊！咱們把什麼都準備好，它們為什麼就不來了呢？”

　　年紀大的人沒有理睬他的問題，而是説：“約翰，你應該感到慶倖才對。在安息日那天，阿奇?夫爾希得家損失了十六隻。還有昨晚，麥克肯西損失了十三隻。”

　　“啊，可惡的野獸。它們這些野獸才不管是不是安息日呢。這些黑了心的東西！看我抓住一個——”

　　年輕人沒有把話説完就轉移話題，“安德魯，它們為什麼會這樣？”

　　“啊，小夥子，這個問題也許老天不讓咱們弄明白。可是，約翰，我想狗和人一樣，大多數是誠實可信的，但偶爾會出來那麼一隻，心中充滿貪婪、殘忍、卑鄙，白天裝成徹頭徹尾的加拉哈特 ，可一旦得到黑夜的掩護，就會立刻原形畢露，變成一個窮兇極惡的魔鬼。”

　　“是啊，安德魯，有老天作證，我是喜歡狗的。啊，我的寶貝狗兒，我向來都願意為它做任何事，照顧它——信任它。可它們那些殺羊的魔鬼——它們不是狗。安德魯，你知道有的時候我是怎麼想的嗎？”

　　“怎麼想的，約翰？”

　　“哦，你也許會笑話我，可有的時候，我想殺羊的不是狗，而是那些被絞死的殺人犯，他們的魂裝扮成動物模樣回到人間！”

　　年輕人説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十分怪異，嚇得他們倆直打哆嗦。然後年紀大的人打破了恐怖的氣氛。“不是的，不是的，約翰。它們就是狗——貪婪的壞狗。咱們對它們不要心慈手軟。”

　　“啊，我是不會心慈手軟的——要是讓我看見的話。要是我拿槍瞄準一個————”

　　“噓！”

　　年紀大的人發出警告後，他們又怔住了。

　　“在那兒！”

　　“哪兒？”

　　“山坡下邊！約翰，準備好槍。快！”

　　年輕人抓起立在墻邊的步槍，兩個人等待著。寂靜顯得越發難以忍受。終於，年輕人開口説：“啊，安德魯，你看花眼了，那邊什麼也沒有。咱們在這兒，它們是不會來的。那些魔鬼知道咱們在這兒等著呢。它們知道！”

　　“別説了，約翰。你不會安靜待著嗎？”

　　年輕人遵命安靜下來。可時間分分秒秒過得很慢，他受不了這無聊乏味的等待，又開口説：“安德魯。”

　　“什麼？”

　　“我在想，狗對咱們來説既是最好的助手也是最大的敵人，真奇怪。”

　　“沒錯，約翰。它們太聰明瞭，知道幫助咱們，正因為是這樣，它們學壞以後，也會用智慧來傷害咱們。約翰，要記住，它們中的任何一員都有可能學壞，甚至包括你那麼喜歡的狗寶貝。它們一旦嘗到羊血，就會變成殺手。”

　　“我的東尼才不會呢！”

　　“對，我也覺得我的維奇不會。可這是事實。只要有一隻捕殺一次，整整一群就停不住了，會繼續獵殺下去，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為了獲得屠殺的快感。”

　　“我的東尼不會！”

　　“約翰，這可不一定。現在有一些狗，白天盡職盡責看護自家的羊群，可一到晚上，它們就會到很遠的地方——有時就像提前約好一樣去會見其他同夥。然後它們就會像一群狼那樣肆無忌憚地襲擊羊群，狂殺亂咬一通，之後沒等人發現就又跑得無影無蹤。它們會分開，偷偷溜回各自的家。第二天，它們會照常看護羊群，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是啊，可我的東尼不會。要是我發現它這麼幹……”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約翰又開口説：“咱們這些最喜歡狗的人卻要打狗，悲劇啊。”

　　“是啊——不過咱們要是這樣聊一夜，就打不成狗了。它們才不會過來呢。”

　　小棚裏又安靜下來，灑進來的一小塊月光移到了土地的另一邊。終於，年紀大的人開口了，這次聲音激動得發顫。

　　“它們來了！”

　　約翰激靈一動，擺好姿勢，把步槍架在墻洞邊上。兩個人屏住呼吸，觀察著左邊遠處的田野。

　　“是的，在那兒！”

　　約翰用步槍對準方向。石頭墻邊有動靜，然後在槍的瞄準視野之外，他看見了一條狗。它絲毫沒有鬼鬼祟祟的樣子。它從墻那邊過來，徑直跑進他們的視線。

　　那是萊西。她離開蕨草窩已經一個禮拜了，可腿仍然一瘸一拐。在清透的月光下，她順著田野筆直地跑過來，步伐堅定，仿佛依據指南針而行。

　　在石頭小棚裏，年紀大的人舒了口氣。

　　“把它幹掉，約翰。”他沙啞著嗓子激動地小聲説。

　　年輕人貼緊槍托，可沒有開火。

　　“其他狗呢？”

　　“那有什麼關係？把它幹掉。”

　　“是條柯利犬——你覺得呢？”

　　“不對，是條流浪狗——肯定是那些惡狗中的一條。小夥子，幹掉它，別打偏了。”

　　約翰轉過頭。“這些都是我打仗的時候幹過的，安德魯。那時我的槍沒有打偏過——現在我需要自己出錢買子彈，更不會打偏的。”

　　“那就開火吧，約翰！”

　　年輕人重新貼緊槍托，屏住呼吸，慢慢用槍瞄準目標。此刻，他的眼睛越過V字形照門看著瞄準器中的那顆穩當牢固的準星。準星上方是一條正在小跑的柯利犬微小的身影。柯利犬在移動，槍跟蹤著，一直不讓它偏離準星。

　　約翰扣住扳機。他感到扳機在由松“變緊”。

　　“約翰，快打！”

　　約翰抬起頭，放下槍。

　　“安德魯，我不能開槍。”

　　“打吧，小子，打啊！”

　　“不對，不對，安德魯。它看起來不像惡狗。看哪，它對羊群理都不理。咱們看它去不去羊群那邊。現在它好像一點都沒注意到羊群。看！”

　　“它是一條流浪狗。咱們有理由打它！”

　　“咱們看它去不去羊群那邊，如果它去——”

　　“哦，你這個傻瓜！開槍！”

　　年紀大的人著急地提高嗓門。在夜空裏，他的叫喊聲飄到了正在慢跑的萊西那裏。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然後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切——人的聲音、人的氣味、石頭小棚窗後的動靜。有人——會把她拴起來的人，她必須躲避的人！

　　她迅速轉身，急忙邁開大步向遠處跑去。

　　“看！它發現咱們了！幹掉它！”

　　萊西的突然逃跑使年輕人有些相信自己之前看錯了。萊西做出這種舉動，很像那些惡狗。

　　他迅速舉起槍，貼緊槍托，扣動了扳機。

　　槍聲劃破了夜空，就在那一瞬間，萊西跳開了。一顆子彈從她的左肩旁呼嘯而過，她快速向右轉身，飛奔到那片田野的另一邊。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她頓時感到側邊一陣劇痛。

　　“哎呀，我打中了。”

　　“你沒有打中，看它還在跑呢！”

　　小棚裏的兩隻狗開始狂吠，和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放他們出去！”

　　年紀大的人衝到門前，打開門。人隨狗跌跌撞撞擠到了外面，朝萊西的方向追去。

　　“去抓它！咬它！”安德魯大聲喊道。

　　兩隻狗嗥叫著奔向目標。它們衝下山坡，火急火燎地飛奔而去，緊收肚子，前半身和後半身彎得幾乎快碰在一起。那兩個人尾隨其後，可不一會兒就被甩在了後面。兩隻狗突然轉身，叫得更兇。原來，它們嗅到了萊西的蹤跡——熱乎乎的鮮血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