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的男人
為他們出生的故鄉而自豪
斯蒂夫害怕唱歌。那歌聲中有種迷茫的憤怒。似乎當每個人都扯著嗓子大合唱,他們的兄弟之情就會加深。是啊,就像歌里唱的,這正是那種“振臂一呼”的音樂,但這種精神和蘇格蘭新年沒什麼關係吧。這是一首戰鬥歌曲,斯蒂夫卻不想與任何人戰鬥。固然,這也是一首很美的歌。
酒是越喝越興奮,醉鬼越發沉醉,令人害怕。眾人仍然喝個不停,直到音樂響起,直到激情耗盡。
當我像你一樣年輕
我參加了北愛爾蘭共和軍——地方縱隊!
過道上的電話響了。瓊接了電話。“卑鄙”卻把聽筒搶了過來,轟走了她。她像個鬼魂一樣回到客廳。
“什麼?你找誰?斯蒂夫?等會兒啊。新年快樂啊寶貝兒……”“卑鄙”放下聽筒,走回客廳,“斯蒂夫,有個妞兒找你,聽口音像是倫敦那邊的。”
“有一套!”湯米大笑著。斯蒂夫立刻從沙發上蹦了起來。他憋了半個鐘頭的尿,擔心自己兩腿發軟。好在它們還能奔走如飛。
“斯戴夫?”她總是叫他“斯戴夫”而非“斯蒂夫”,倫敦的那票人都這麼叫,“你在哪兒?”
“史黛拉……我在這兒……我昨天給你打過電話的。你在哪兒啊?你在做什麼呢?”他幾乎要問出“和誰在一起”了,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我在琳恩家。”她說。那當然了,琳恩是她的妹妹,似乎住在辛弗或其他灰暗無趣的地方。斯蒂夫感覺輕松了不少。
“新年快樂!”他松了口氣,喜悅地說。
電話中斷了,接著傳來了投幣的聲音。史黛拉並不在家。那麼她現在在哪兒呢?和米拉德在酒吧嗎?
“新年快樂,斯戴夫。我在國王十字區。十分鐘後我要坐上一列去愛丁堡的火車。你能在十點四十五分到車站接我嗎?”
“天呀,你不會在開玩笑吧……我操!十點四十五分我一準到車站。你給了我一個快樂的新年,史黛拉……那天我對你說的話……是真心實意的,真的。”
“我相信,因為我想我愛上你了……我一直在想你。”
斯蒂夫強忍著,但仍感到淚水充滿了眼睛。一滴眼淚終于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
“斯戴夫,你還好麼?”她問。
“我感覺太好了,史黛拉,我愛你。別懷疑,我不是隨便說說。”
“我操……零錢用完了。你可別騙我,這可不是玩玩兒就算……十點四十五分在車站見……我愛你。”
斯蒂夫溫柔地握著話筒,倣佛電話是史黛拉的某一部分。他挂了電話去廁所小便。他從未像現在這麼自我感覺良好——看著臊了吧唧的尿射進便池,大腦里卻充滿了美妙的思緒。他徹底被愛情徵服了。新的一年,新的開始,他愛每個人,尤其是史黛拉,還有派對上的哥們兒,他們是他的同志,熱火朝天的反抗分子,來自底層的階級弟兄。他甚至也愛哈茨隊的球迷,強伯俱樂部。哈茨隊的支持者也沒什麼不好麼,人人有權利支持自己的球隊啊。他甚至樂意去那些家夥的地盤拜年,當然下場不會太好。斯蒂夫想帶史黛拉在整個城市漫遊,到各個派對上盡情享樂,只可惜現在的球迷分成了幾個互相敵視的門派,這真是太愚蠢了——違反了工人階級團結一致的原則。可恰恰就是工人階級的球迷才喜歡搞分裂,這樣一來,他們就沒法對抗中產階級的統治了。對于這些階級矛盾,斯蒂夫心知肚明。
他徑直走進房間,把宣言家樂隊 的《陽光普照雷斯》放到唱機上。他想樂觀地宣布:無論身在何方,家鄉永遠在心上,同胞永遠不能忘。他更換唱片的舉動引發了不滿,但看到斯蒂夫興致高昂,大家又感到驚訝。斯蒂夫拍打著湯米、瑞頓和“卑鄙”大哥,又拉來凱莉共舞了一曲華爾茲。
“你終于融入了我們的氣氛。”蓋夫說。
比賽進行到最後時分,大家都冷卻了下來,但斯蒂夫卻仍然亢奮。他和朋友們之間又有了一道情緒的鴻溝。剛才他太冷淡,現在又太過熱情;他錯過了朋友的歡樂,現在卻又無法體會朋友的失落。希伯隊輸給了哈茨隊,雙方都浪費了無數機會,真是中學生足球的水平。但哈茨隊最終成功破門了。變態男把頭埋進雙手之間,弗蘭克怒視著遠處的哈茨隊球迷。瑞頓叫著要求希伯隊教練下課,湯米和尚恩在爭執防守方面的缺點,蓋夫咒罵著裁判偏向,道西則仍然哀嘆著希伯隊上半場所犯的錯誤。屎霸(在吸毒)和“二等獎金”(喝高了)則早已不省人事,沒來看球。這種人來也白來,他們很可能會把球票卷煙抽。但就在此時,斯蒂夫卻全然不關心所有的這些。他戀愛了。
比賽結束後,他離開了朋友們,獨自前往車站,去和史黛拉碰面。一隊哈茨球迷也在那條路上。斯蒂夫對于他們氣勢洶洶的樣子卻並不感興趣。有個家夥對著他的臉大喊大叫。不就是四比一贏了嗎?他想。這些家夥想他媽幹嗎?找碴打架嗎?顯然是。
在前往車站的路上,斯蒂夫遭到了一些全無創意的辱罵。是啊,他想,這些家夥除了“希伯隊是混蛋”或者“愛爾蘭人是傻逼”之外也說不出什麼來了。有個逞英雄的家夥在朋友的鼓勵下,還試圖從後面給斯蒂夫下絆。斯蒂夫應該把他的圍巾拿掉的,那條印著球隊標志的圍巾給他帶來了麻煩。但誰他媽想得到這個呢?他現在是個倫敦小青年了,這些狗屎爭端又與他何幹?
在車站大堂,一群人從他身邊涌過。“希伯隊王八蛋!”一個年輕人喊道。
“你弄錯了,小夥子,我改支持拜仁慕尼黑 啦。”
他的臉上立刻吃了一記老拳,嘴里充滿了血腥味。這群人離開的時候,還有人踢他。
“新年快樂!愛與和平啊,強伯俱樂部的兄弟們!”他一邊對他們笑著,一邊吸吮著自己酸痛破裂的嘴唇。
“這傻逼腦袋有毛病了。”一個人說。斯蒂夫本以為他們會折回來,但那些家夥卻把注意力轉向了一個亞洲女人和她的兩個孩子。
“巴基斯坦臭婊子!”
“滾回老家去!”
他們學著大猩猩的叫聲和動作,揚長而去。
“真是一些又有魅力又敏感的年輕人啊。”斯蒂夫對亞洲女人說。而對方則害怕地看著他,如同兔子碰到了黃鼠狼。這個東方女人看到的是另一個白人青年,而且他還講著臟話流著血散發著酒味。最重要的是,她看見這個白人青年和剛才辱罵她的那些家夥一樣,也帶著足球隊的紀念圍巾。對于她來說,圍巾顏色的不同是沒有意義的。斯蒂夫認清了這個悲哀的現實:戴綠圍巾的人 也可能污辱這個亞洲女人。每個球迷都是混賬。
火車晚點了近二十分鐘,但按照英國鐵路的標準來看,這算是優異成績了。斯蒂夫不知道史黛拉是否在這趟車上。一陣胡思亂想擊中了他,他又恐懼得全身顫抖了。這就像一場賭注巨大的牌局。他沒有看見史黛拉,甚至無法在腦海中想象她的容顏。可是突然,她出現在他眼前了,比他所想念的那個史黛拉更加真實也更加美麗。她的一顰一笑都充滿了感情。斯蒂夫衝向她,張開雙臂將她抱進懷里。他們吻了很長時間。當他們停下來時,月臺上已空無一人,列車正朝著鄧迪方向緩緩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