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里都有一顆野草莓,或酸或甜。
野草莓
在我7歲那年,故園的屋後還有大片蔥蘢的竹子,每每春天的花開得繁盛的時候,竹竿園的後面多搭設了許多軍綠色的帳篷,帳篷外,壘滿抽屜一般的木箱子,里面蜜蜂嚶嚶嗡嗡,他們是一群養蜂人。
在眾多養蜂人當中,有一位叫阿梅的女子,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得如同刨開的竹筍芽兒,阿梅很愛我們這個村子,她說自己喜歡這里清秀的竹子,喜歡竹子四周小火球一般燃燒在綠葉從里的野草莓。
阿梅每每看到野草莓,就喜歡小心翼翼地從株上摘下一粒,放在手心,迎著太陽的方向看,她說,迎著太陽看野草莓,上面的小顆粒像極了一個頑皮的小姑娘,充滿了一肚子天真離奇的鬼主意。
阿梅說這些話的時候,我還不懂什麼是“天真離奇”,那時候,我還處在撒小便玩尿泥的歲月。阿梅就講了一個很簡單的例子給我說,天真離奇,就像你現在玩尿泥也很開心。
那什麼是不天真離奇呢?我反問。
阿梅笑著說,很簡單呀,就是你不再喜歡玩尿泥,而是知道尿泥的騷味兒了。
老實說,那時候,我還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只是記得很清楚,直到多年後,我才了然這句話的精妙之處。
再想想那時候的阿梅,就像是鄉間竹林邊的野草莓,離奇地紅著,也映紅了村子里許多男青年的眼球,隔三差五,總有男青年從自家鍋沿上拿來滾燙的紅薯、嫩黃豆、春玉米之類的吃食,討阿梅歡心,而阿梅對這些吃食是從不拒絕的,對所有的男青年報以微笑,似乎看不出那是小夥子們給她獻殷勤。
阿梅的父母已經50歲開外,而阿梅才十八九歲,如此算來,阿梅應該是晚生女,對于這麼一個寶貝疙瘩,阿梅的父母是不希望自己的心頭肉落在外地生根發芽,所以,阿梅知道,那些小夥子再獻殷勤也是無用功。
6月,是野草莓遍地的季節。阿梅穿著長長的連衣裙歡悅在竹林邊,手里捧著的是一粒野草莓,我們這些村里的孩子樂意和阿梅玩,阿梅倣佛也很喜歡我們這些孩子,每次見我們,總會給我們許多蜂蜜釀制的米花糖,那是童年里最甜蜜的味道。
阿梅一家只在我家竹林後住一個季節就走,看中的是我們這里綿延百里的油菜花田,以及嫣紅的芍藥花,到了夏末,阿梅一家就要遷徙到別處,于是,像我這樣從村里孩子,總會從秋天開始,日日盼著夏天來,夏天來的時候,阿梅就要來了。
記得有一年7月,三叔從部隊退伍後,做起來販賣木材的生意,空余的時間,三叔在竹林里理出一片空地,然後甩開自己的九節鋼鞭在竹林里耍得颯颯作響,引得竹葉窸窸窣窣地下落,在一旁偷看三叔耍九節鋼鞭的還有阿梅,阿梅經常拿著一粒野草莓望著三叔帥氣的動作發呆。
後來,有人在傍晚的小河邊看見三叔和阿梅肩並肩坐在一起聊天,那個夏天,阿梅第一次挨了父親的打,因為,在油菜花地里,他發現三叔和阿梅正在說笑。
此事之後的第二年,阿梅一家再也沒有到我們屋後來扎營,第三年的時候,阿梅家的帳篷終于出現了,帳篷邊,野草莓叢生,只是再也不見採草莓的阿梅。阿梅的父親一臉喜悅地告訴村民,阿梅嫁了,在故鄉的山巒間,丈夫是鎮上一位開浴室的老板的兒子,身家上百萬,阿梅剛懷孕,明年5月她就要生了。
當晚,有人聽到油菜花叢里,有位男人在嗚嗚地痛哭,我很想知道那是不是三叔。
當年,三叔也結婚了,三嬸蓋著大紅的蓋頭,像極了阿梅手里的野草莓的紅,紅蓋頭揭開後,三嬸就要出來敬酒了,我玩耍在桌腳,突然瞥見三嬸是一張熟悉的臉,苦想之後,恍然大悟,那面容簡直和阿梅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三嬸嘴角有著一粒朱砂痣,很嫵媚,細看,像極了屋後妖嬈的野草莓,好幾次,我都想摸摸那痣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