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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晉春秋》卓異的的史學價值

時間:2015-11-13 14:08   來源:新華悅讀

  其次,《漢晉春秋》直接影響了三國故事在民間的傳播,成就了蜀漢在三國文化中的主體地位;它與《三國志》相輔而行,催生了《三國演義》這部經典名著。

  根據現有史料,三國故事在唐代已在民間傳播,其傳播情形不得而詳,但至遲在北宋時,其傳播不是按照《三國志》帝魏偽蜀的取向,而是按照《漢晉春秋》尊劉抑曹的旨趣。蘇軾《東坡志林》卷一有《涂巷小兒聽説三國語》一條雲:“涂巷小兒薄劣,為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説古話。至説三國事,聞劉玄德敗,則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陳壽《三國志》既帝魏主蜀,遂以英雄史觀塑造了曹操“高大全”的形象,劉備顛沛險難之際,自被置於邊緣地位。而習鑿齒則以別樣卓識,大異其趣。《漢晉春秋》敘説曹操已如前引,其記劉備當陽之敗,則有即事議論曰:“玄德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觀其所以結物情者,豈徒投醪撫寒、含蓼問疾而已哉!其終濟大業,不亦宜乎!”可知北宋民間藝人的講史説書,涂巷小兒之喜而唱快、顰蹙出涕情狀,恰與習氏書事、論議尊劉抑曹相吻合。而三國故事的如此傳播,正是孕育數百年後問世的《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民情和文化土壤。南宋以降,從講史話本“説三分”之《三國志平話》、《三分事略》,到元雜劇演唱三國戲,再到明羅貫中會通學者和民間智慧撰成《三國志通俗演義》,直至傳世通行本《三國演義》的定型,一脈相承皆以興復漢室為主線,以蜀漢為正統,尊劉抑曹遂篤定成為世俗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從而徹底地顛覆了《三國志》帝魏書法,操、丕父子變身為姦佞典型,為千夫所指。換言之,歷宋、元、明迄清,以蜀漢為中心的三國歷史文化的逐漸形成,《漢晉春秋》影響至大、居功至偉。毋容諱言,《三國演義》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多由《三國志》演繹而來;由於《漢晉春秋》宋時已散佚,我們不能更多地看到小説對它的直接傳承,但現存佚文已可以窺豹一斑。突出的例子是,若無《漢晉春秋》書事的補充,諸葛公南征北伐的事功將大為遜色,劉放、孫資的逼宮政變將被雪藏,司馬昭之心將不為後人所知,高貴鄉公將永遠含恨于泉壤……。清陳康祺就指出:“羅貫中《三國演義》,多取材于陳壽、習鑿齒之書,不盡子虛烏有也。”(《郎潛紀聞二筆》卷十《國初滿洲武將得力於三國演義》)這個説法,應當説是公允的。而近世學者關於從《三國志》到《三國演義》的演進、嬗變所推出的研究成果,纍纍然蔚為大觀,其中提及《漢晉春秋》者則寥若晨星,不能不説是一大憾事。故天才學者劉鹹炘撰感慨雲:“自《通鑒》出而諸編年書別本皆若存若亡,蓋學者止記事實,不求史法,以為疑若可廢耳。荀氏《漢紀》、袁氏《後漢紀》書皆倖存,袁氏尤多精論,干氏《晉紀》、習氏《漢晉春秋》倘皆具存,其貴當何如耶?”(《史學述林》卷五《別史考遺》)信哉斯言!其貴當不在陳《志》之下。

  這從習書雖早已亡佚,而鑿齒在文化史上的影響歷久愈彰,便可以斷定。北宋仁宗時官至宰相的宋庠,在當初高中狀元後通判襄州時,曾撰《習彥威》詩吟咏道:“四海習彥威,英英出江漢。高韻淩風翔,雕文奪星爛。感激《陽秋》辭,姦雄非所憚。蜀弱自為正,曹強乃名亂。陰忤柄臣意,飄然去恩館。驅車自北門,四顧興長嘆。終焉謝病免,猶得為人半。緬矣身後名,臨風寄悽惋。”這幾乎是一篇詩化的傳記,它高度評價了習鑿齒的史學成就,讚頌了其忠於朝廷、不畏強權、反對篡逆、維護統一的思想品格。其後,蘇門六君子之一的李廌亦撰有《習鑿齒宅》詩云:“習侯有世德,冠冕襲鵔鸃。裔孫富六藝,鑿齒四海知。蘇嶺陟家山,高陽浮故池。著書山水間,秀髮胸中奇。間從彌天釋,善戲間廋辭。尚友雖異代,斯人可夙期。”南宋詩詞名家韓元吉享譽“文獻、政事、文學為一代冠冕”(《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其詩《過松江寄務觀五首》,起句即以習鑿齒比擬傑出詩人陸游,曰“四海習鑿齒,雲間陸士龍。酒狂須一石,文好自三冬”云云。至清代,則有一老一少的詩作頗堪玩味。乾嘉三大家之一的性靈派詩人袁枚,六十九歲時曾為詩云:“不學習鑿齒,重到襄陽悲不止。”(《小倉山房詩集》卷三十《重入桂林城作》)年輕的候補知縣謝蘭生則有《咏史》詩曰:“我生三十年,曾讀漢魏史。我讀漢魏史,仰止習鑿齒。謂魏為正統,蜀乃以寇視。茫茫數百載,誰復能議此。賴公發聾聵,大聲震里耳。獨帝漢昭烈,分別冠與履。天道以不喪,人心以不死。煌煌良史才,下啟紫陽子。”(徐世昌編《晚晴簃詩匯》卷一五一)袁枚小説《子不語》卷六還記有以下故事:“吾鄉孝廉王介眉,名延年,同薦博學鴻詞。少嘗夢至一室,秘書古器,盎然橫陳。榻坐一叟,短身白鬚,見客不起,亦不言。又有一人,頎而黑,揖介眉而言曰:‘余漢之陳壽也,作《三國志》,黜劉帝魏,實出無心,不料後人以為口實。’指榻上人曰:‘賴此彥威先生,以《漢晉春秋》正之。汝乃先生之後身,聞方撰《歷代編年紀事》,夙根在此,須勉而成之!’言訖,手授一卷書,俾題六絕句而寤。寤後僅記二句曰:‘慚無《漢晉春秋》筆,敢道前生是彥威。’後介眉年八十餘,進呈所撰《編年紀事》,得賜翰林侍讀。”事雖“遊心駭耳”(《子不語序》),卻可略窺當時人情。反觀陳壽,書雖躋身正史,粉絲多有,人則貽千年之譏,備蒙詬病,與鑿齒流譽身後,誠不可同年而語矣。可嘆也夫!

  五、《漢晉春秋》輯本與《漢晉春秋通釋》的撰著

  由於《漢晉春秋》全書在北宋時已難覓得,存世佚文散見於裴注等史家著述之中,閱覽之不易。至清代,以搶救文本,“搜逸掇殘,補闕表微為事”(清劉富曾《漢學堂叢書識》)的輯佚家湯球、黃奭、王仁俊等,遂各有輯本問世。湯球輯本得106條,倣編年體例,次為三卷,收錄于清刻《廣雅書局叢書》史學類;1920年番禺徐氏有彙編重印本,商務印書館1937年、中華書局1985年先後出有單行本。黃奭輯本得95條,以人名為目,不分卷,收錄于清刻《漢學堂叢書》(又名《漢學堂逸書考》、《黃氏逸書考》)子史鉤沉類;1925年有王鑒修補印本,1934年有朱長圻補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出有影印本。王仁俊輯本僅得1條,且為黃奭輯本已有,收錄于《玉函山房輯佚書續編》史編總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出有《玉函山房輯佚書續編三種》影印本。1989年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今人喬志忠先生校注的《眾家編年體晉史》,首列《漢晉春秋》湯球輯本,而摘出黃奭輯本所有、湯本所無的數條,作為“補遺”附後。這是筆者著手撰著《漢晉春秋通釋》前所知的情況。而當本書撰著的過程中,2011年9月,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余鵬飛教授的《校補漢晉春秋》。余先生是我師長行的老朋友,他曾將書稿電子版發給我徵詢意見,書出版後又在第一時間題贈予我,而我亦在書稿完成後列印送請先生評議。

  時間回到2010年末,國務院批復同意湖北省襄樊市更名為襄陽市。這年中秋,我回襄陽探親,時任市委副書記兼秘書長的陳文海同志為我知交,在聚會中向我描述了市委主要領導關於弘揚襄陽曆史文化的的願景,並鄭重建議我下一番功夫,將《漢晉春秋》佚文加以深度整理,發掘其豐富的學術內涵,增強其可讀性,以利於這部亡佚已久的史學名著的傳播。我答應了朋友,回京後便行動了起來,但由於缺少借閱館藏典籍特別是稀有典籍等便利條件,凡事全靠一己之力,以致整理工作遷延時日,三載有零,方得脫稿。而當初託付的朋友,市名變更後數月,即調任履新去了。

  自覺平生為文,不願倉促急就,必有心得,方才命筆。我以為,鋻於《漢晉春秋》佚文僅剩一百餘條、一萬九千字,對此已是斷簡殘編的文本本身進行通常意義上的註釋和翻譯,難得要領,無太大意義。故本書雖以校勘佚文為基礎,卻將重點放在史料的補充與箋注上,創新思維,以史解史,著眼于一個“通”字。所謂“通”,取疏通、貫通、會通之義。即對《漢晉春秋》輯本及每條佚文的整理,不僅僅作靜態的文本考察,而是將其置於當時歷史的大背景下,置於千餘年來變動不居的歷史評價語境中,以史補、箋注為手段,通過補充相關史料,將僅有十幾、幾十、充其量幾百字的片斷佚文,擴充為相對可觀的篇幅,做到對佚文所涉歷史事件、人物行為的敘述相對完整,藉以打通歷史的脈絡,探其幽賾,索其微隱,使普通讀者能饒有興味,使研究者能開闊視野。換句話説,就是要從文本表面層次,深入到文本內裏層次,從對文本的字面作校釋,提高到對文本的歷史思維作探析,廣徵博引,互相發明,以考見原著者習鑿齒的正統史觀和他對王朝興替的認知,體察《漢晉春秋》雖久已亡佚而享譽不衰的史學價值。本書以《漢晉春秋通釋》為名,旨在於此。至於本書撰著的體例及相關事項,另見《凡例》,此暫不贅。

  襄陽為我家鄉,前賢佳作,沾溉後世。筆者因緣際會,得以精研習書,受益匪淺。如上所言,本書之撰著,已三易寒暑,蒐求、參考文獻達二百餘種,前後采編、錄入文字不下六十萬,雖艱難備嘗,而樂在其中。但由於個人水準限制,此書尚不知能否得到讀者認同。拋磚引玉,聊勝於無,倘有識者關注、教正,推動習鑿齒與《漢晉春秋》之研究,則筆者之幸,或亦筆者家鄉之幸、傳統歷史文化之幸也。

  (2014年春節初稿于襄陽,6月下旬改定於京西)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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