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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我的人生觀裏沒有為文學獻身的意思

時間:2015-02-12 08:30   來源:江南時報

  朔爺已經N年不接受採訪了。

  終於要採啊。他開始犯點兒焦慮:在哪屋聊呢?家裏平時太亂,這還得收拾。這屋暖氣有點兒不太好,會不會把人凍嘍?電錶該買字兒了。記者怎麼來?怎麼走?拍照不拍?怎麼説話?有什麼不當説、不能寫的,可別又捅婁子了。

  記者日子也不好過。雖則是,朔爺撂過話,見了女記者他多少客氣點兒。但訪前功課,網路視頻裏排名靠前的,十之八九,點開就見他掐著點兒腰,食指和小指比過來,氣哼哼地,罵記者。鏡頭外有道聲音在自我申辯,分明也是一女記者。機位架得不錯,王老師的手指都快戳破鏡頭,從電腦裏向我伸出來了,“我告你,你們記者不帶這樣兒的”!——我就這樣完成了頗具正能量的訪前心理建設。

  及至進門,坐定,喝茶,開腔。他瞅我一不擅長説好聽的,二不事兒逼問八卦。我瞅他和眉順眼兒笑模樣,目測斷無掐過來的危險。聊的和被聊的,才都暗暗松了口氣。

  關於愛情 ——愛情是驚鴻一瞥從此不知下落

  記者:你曾經説,你的愛情小説只能指給大家看一條魚脫水而死,但沒能告訴大家,魚總是要死的,一直在水裏也終有一死——你説的就是愛情吧,早年你小説裏也寫到過某個外國電影表現愛情很高級:男女之間的感情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只是最後敗給了時間。

  王朔:我也不太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讓我唸唸不忘的都是驚鴻一瞥。就是火車上看了一眼,從此不知下落。有一年我在青島當兵,從青島回北京的火車上,車廂裏有一批北京女兵,其中有這麼一位,我就這麼看了一眼。後來我去餐車吃飯,突然聽見有人説北京話,發現她就坐我背後,我也沒敢回頭,只覺得頭髮絲兒都有接觸的感覺!我就胡思亂想了一晚上。到了北京,我們一起下地鐵,就在一節車廂裏,中間隔幾個人,我也不敢看,只敢從玻璃裏看她的影子。後來我在國防大學那站,玉泉路下車,她繼續往前開,再後面沒有部隊大院,只剩北京軍區了。後來就再沒見過。

  這個印象特別深,記一輩子。我可能有點制服控,我記得的幾個驚鴻一瞥,都是穿軍服的,要不就是白大褂。尤其那種海軍的藍軍裝,無檐帽,我覺得老式藍軍裝特別簡單,特別稱人,不像現在的軍銜顯著亂,那時軍銜特別簡單,就兩塊紅的配著紅五星,特別好看。

  關於貓咪 ——那一晚上不知道遭遇了什麼

  記者:你的貓為什麼叫“八不”?跟“八榮八恥”似的,這“八不”是哪“八不”?

  王朔:沒那意思,這貓朋友送來時已經有個名兒叫“bubble”,我不能老管它叫英文名兒吧,所以改了“八不”。以前我特別不理解你們女的,瞅見小孩就盯著看,一邊看一邊傻樂,現在我看著貓,就跟女的看見孩子一樣。八不是個男貓,多多是女貓,都是美短折耳,據説一窩貓只能生一個折耳。男貓漂亮,女貓不漂亮。八不特別不見外,多多的性格就像長得不好看的女孩兒,不願意見人。

  八不剛來的時候特別可愛,眼神明亮無邪,現在它做了手術,自卑了。送來長到一歲,發情,在屋裏到處滋尿,我所有的踢腳板都用毛巾擦了。有一天晚上還被女貓給勾走了,把我給急死了,以為它丟了,第二天正在那貼尋貓啟事,就看見院裏進來了一隻大黃貓,再一看,八不回來了,躲在空調和墻之間,在那自覺羞愧。它的壞朋友追過來了,不讓它回家。那壞朋友一看見我,騰一聲就跳上墻跑了。它回來以後,眼神就變化了,從此就不天真了,也不知道那一晚上遭遇了什麼,真的。

  關於活著 ——活到40歲誰也不許再往下活了

  記者:據説您年輕時候也接受全國數百家媒體採訪,按您的自嘲,也有“唯恐自己紅不透,唯恐自己的聲音不能傳遍千家萬戶”的時候,您那會兒給自己吹牛不?

  王朔:哈哈,我覺得比較公正的評價就是我當時比較輕狂,我可能也有吹牛,但我守一個很嚴格的界限,我從來不稱自己是一個作家,我覺得作家還是一個比較嚴肅的事情。當然,後來我也接受一個比較寬泛的標準,任何人只要你開始寫你就是作家,這叫平等。但我小時候認為,作家還是有一定成就才能稱作家,或者別人稱呼你作家,自稱作家就涉嫌不要臉。

  還有,我不是意在攻擊別人,但小時候我就提醒自己,將來千萬不能這樣:比如説題詞,比如説去大學講演,比如説自封為大師,或者別人稱你大師你欣然應允,歲數挺大了還出來招搖,我説我老了別那樣。

  有時候你會忘了好多年輕時候對自己的承諾。我十歲的時候,跟我一個朋友,我們小孩發過兩個誓。有一個我已然沒遵守,就是活到40歲誰也不允許接著再往下活了,老了討厭。這個不知不覺就腆著臉活過來了。還有一個諾言就是咱老了誰都別出來現眼了,咱們別露怯。我小時候看著很多老先生走道兒都不太會走了,後面有一個勤務員提著他參加各種活動。還有一些老作家出來説一些不著四六的話,我説的不著四六是跟他自己的創作沒關係的話,成了一個名人,成了一個老演員,還有人把自己當成精神導師靈魂導師,我説咱們可千萬別那樣。我覺得那就叫寒磣。

  關於寫作 ——我的人生沒有為文學獻身的設計

  記者:你在寫作上的標準是什麼?這個標準變化過嗎?

  王朔: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什麼叫好,我只知道什麼叫寒磣,你就躲著寒磣寫,別寫得特噁心就行了,我寫作就這麼一個標準。現在我也不敢説我知道什麼叫好,不過對一個事情我現在會有兩三面的看法,事情沒那麼簡單。就以分分合合為例子,現在就不覺得合就一定是好,分就一定是不好,總會把那個事情想的複雜一點,這倒是我現在寫東西的樂趣。

  記者:你可以寫作的範圍其實很窄。

  王朔:是!我還特別不屑于寫跟自己無關的。經常有人説你可以體驗生活去,而且都是那種特背的、特偏的地方,特別特殊的行業。我第一個當兵開始寫的小説就發表在《解放軍文藝》上,《解放軍文藝》跟我説,你應該下到潛艇部隊,深入生活20年,你能寫一個特別牛的,當時蘇聯有一個軍事題材小説叫《潛艇緊急下潛》,中國還沒有這樣的小説,你可以寫。我當兵就在碼頭上,旁邊就是潛艇碼頭,潛艇太苦了,都坐在一個罐頭盒子裏,我幹嗎要呆那麼一個地兒20年就為了寫一小説?這跟我的人生觀衝突!我的人生觀裏沒有為文學獻身的意思,雖然我那時候對自己的人生也沒有什麼設計。

編輯:吳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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