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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真理的毀滅:《聖經》以來的詩歌與信仰

時間:2013-12-14 08:16   來源:搜狐讀書頻道

  書摘正文

  書名:神聖真理的毀滅

  作者:[美]哈羅德布魯姆 著

  出版社:世紀文景 上海人民出版社

  內容簡介:

  《神聖真理的毀滅》是哈羅德布魯姆在哈佛大學諾頓演講的精華結集。在基督教與猶太教信仰的大背景下,布魯姆主要從三個角度評論,即對前人的繼承,作家所獨有的原創性以及對後人的影響。書中評述了西方文學傳統中影響巨大的作家、作品:從希伯來《聖經》寫起,到弗洛伊德、貝克特等現代派作家為止,他重讀了荷馬、但丁、莎士比亞、彌爾頓、布萊克、華茲華斯、卡夫卡等重要作家。同時,他在描繪文學發展的框架中,對信仰與文學之間的關係作出了極富啟發性的闡釋:文學在人性的立場上與神學及宗教抗衡,才能使人的創造力與神的創造力頡頏。

  作者簡介:

  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1930— ) 20世紀文學批評領軍人物,“耶魯學派”主要代表。主要研究領域包括詩歌批評、理論批評和宗教批評三大方面。因其獨特的理論建構和批評實踐被譽為“當代最偉大的批評家”。著有《西方正典》《影響的焦慮》《誤解之圖》等。

  譯者簡介:

  劉佳林 1965年11月生,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教授。編、著有《納博科夫的詩性世界》,《比較文學概論》等,譯有《論文明、權力與知識》、《誠與真》、《納博科夫傳:俄羅斯時期》、《外國傳記鑒賞辭典》、《納博科夫傳:美國時期》等。

  書摘正文:

  一.希伯來聖經

  西元前一百年左右,一個法利賽人創作了一部傳統叫做《禧年書》 的作品。這個作品很冗長糟糕,名字也華而不實,人們又稱它《小創世記》。這種叫法很奇怪,因為它在篇幅上要比《創世記》長得多,並且還覆蓋了《出埃及記》。我並不喜歡閱讀《禧年書》,但它卻吸引著我,不是因為它所包括的內容,而是由於它所排斥的一切。出於一種奇怪的預期考慮,《禧年書》略去了希伯來聖經中《創世記》與《出埃及記》裏的幾乎所有內容。現代研究發現,這些內容的所有權屬於所謂的耶和華文獻作者,或J作者。 我們就簡單地稱之為J,我們要思考的是,J何以實際上要被那個法利賽人在重述過程中驅逐出去。

  在現代許多聖經學者看來,J並非確有其人,他是威爾豪森學派及後人的虛構。J包括了許多文士,這些人拒絕承認隱喻,哪怕它就在眼前。由於巴黎人的偏好,如今討論作者的身份問題未免有些老派,但就像超短裙一樣,作者問題總會捲土重來。我不準備就這方面的理論進行爭辯,因為我相信文學屬於推斷或奇觀的一部分,任何假設于我都足夠好。正如理查德羅蒂莊嚴地提醒我們的那樣,美國批評乃是實用主義的結果。比之於他的偉大對手,那個假設中的荷馬來,這位最初的J作者更為古老。他獨具一格且影響深遠,從多方面決定了所有的人——猶太人、基督徒、穆斯林及現世主義者。J講述故事,荷馬亦然,我們無法判斷他倆在敘事實力方面的高下優劣。我們只能説,《創世記》與《出埃及記》、《伊利亞特》與《奧德賽》奠定了文學的力量或崇高,以後我們就用這種衡量標準去估價但丁和喬叟、塞萬提斯和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和普魯斯特。

  沒有兩個強力作家像J與荷馬那樣迥然有別。寫下這句話後,我得想到托爾斯泰,他宣稱有意與二者相似。但托爾斯泰與他倆的相似點是各各不同的。《戰爭與和平》、甚至《哈吉穆拉特》(晚年的托爾斯泰重返他青年時期的疆場時創作的一個短篇小説)給我們的印像是,托爾斯泰像荷馬那樣去描繪戰鬥中的人,時而單槍匹馬,時而軍團交鋒,但他的筆下沒有荷馬的那些天神,也沒有人神之間的爭吵。這兩部作品與耶和華文獻敘事暗合的地方是,世界是由耶和華統治的,終極的信心是可能的,但托爾斯泰的作品沒有J那種與眾不同的極端反諷,在卡夫卡的某些創作階段我也發現了這種反諷。J的反諷既非源於期待與實現之間的反差或鴻溝,也非言此而意彼,它是一種希伯來崇高的反諷,在這種反諷中,那些絕對不相稱的現實相互抵觸,無法和解。

  竟然對耶和華加以表現,是這種崇高的反諷最突出的例子,進而永久地提出了有關詩歌與信仰的無法解決的美學問題。我個人認為,世俗化並不等於文學的進程。想像性文學頑固地抵制神聖與世俗的説法,這未免不像話。你如果願意,你可以堅持認為,一切高級的文學都是世俗的;或者你如果希望,那麼一切強力詩歌都是神聖的。但説某部真正的文學作品比另外一部更神聖或更世俗,我覺得不合邏輯。詩與信仰時分時合,它們遊移在真理與意義作為邊界的宇宙真空之中。在真理與意義之間的某些地帶,堆砌著無數有關上帝的描述。我不記得我曾看到哪個聖經學者或文學批評家曾就J表現耶和華的方式做過準確的描繪。儘管J沒有杜撰(invent)耶和華,但他很可能創造(create)了耶和華。埃洛希姆派 所表現的耶和華,或祭司作者、《申命記》作者、先知們所表現的耶和華,都與J眼裏的耶和華形象很不相同。“耶和華形象”一詞用於J對耶和華的描述並不準確,因為他的耶和華不是看到而是聽到的,是有活力的,能動的。但就像J的雅各或J的他瑪是優異的個性一樣,J的耶和華也是優異的個性,雖然“個性”一詞在這裡令人驚奇。不過,“驚奇”是J的耶和華眾多主要性質之一。這第一個耶和華與在標準的猶太教和基督教裏的那個乾癟形式迥然不同,他是J作品的王冠,我們至今無法加以吸納同化,至少在我們的整個文化中他沒有遇到精神或認識的危機,哪怕在最世俗的人那裏。

  危機,特別是認識論的危機,就是一個十字路口,一個轉折或轉義(troping),將你帶上一條結果比你所期待的更屬於你的道路。作為一個批評家,我想我真正的主題就是傳統所説的崇高,我將——效倣古人朗吉努斯,還有《為詩一辯》中的那個雪萊——把崇高看作是文學競爭的模式,每個人都要努力回答他與過去及現在的競爭對手較量時所面臨的三個問題:優於?等於?劣于?朗吉努斯和雪萊還暗示説,文學的崇高就是讀者的崇高,也就是説,讀者必須能夠推遲快感,放棄簡單的滿足,為的是一種比較遲緩、難度更大的回報。那種難度是原創性的真正標誌,這種原創性必須顯得古怪,直到它篡得讀者的心理空間,作為一個新的核心確立自身。這是一種古老的詩歌理論,甚至比朗吉努斯還古老,因為它可以追溯到阿裏斯托芬在《蛙》中的描述。這是關於埃斯庫羅斯與歐裏庇得斯的一次比賽,而歐裏庇得斯則表現了影響的焦慮重症患者的所有病症。

  在仔細、反覆地閱讀希伯來聖經所有作者的偉大原創作品時,我開始接近我杜撰的那個詞——“事實性”(facticity)思想。我們太熟悉J筆下有關耶和華與眾祖先的故事,我們幾乎無法讀懂它們,因為它們怪異或者就像弗洛伊德所説的“unheimlich”(神秘、無家可歸)那樣崇高,是某种太熟悉的東西。這些故事仍然那麼具有原創性,我們無法用別的方式去理解它們,也就是説,我們仍舊陷身無法同化其原創性的那個傳統之中,不管怎麼努力。我想到的是這樣一些不可思議的故事:耶和華舀出一些濕土、向它吹氣從而製造了亞當,或者耶和華坐在幔利橡樹下的土地上,吞食著烤乳牛、凝乳、牛奶和麵包,接著被老邁的撒拉所惱的情景,因為當他預言以撒出生時,他覺察到撒拉的暗笑。但J所講述的耶和華的故事還有更怪異的,比如他頑皮地變亂了放肆的巴別塔建造者的口音,在《出埃及記》中他試圖殘忍地、莫名其妙地擊殺那個在去埃及途中宿夜的可憐的摩西,還有他親手將摩西埋葬在一個沒有標誌的墓穴之中的不尋常故事等。更不同尋常的是J講述的一個天使而非耶和華的故事,我認為那是死亡天使,他沒有名字,雅各在毗努伊勒與他摔跤一整夜,為的是贏得較力獲勝後的祝福,即新的名字以色列。這些及其他與之類似的故事不能用所謂擬人化就輕易打發掉,也不能只是當作標準性的東西加以處理,對此我們很可以分析證明。但我引用它們只是作為歷史證據,證明J作者的每個重要痕跡都被《禧年書》徹底地抹掉了,那個高度標準化的作者斷然拒絕同化J的每個最為原創而有難度的東西。

編輯: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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