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資料圖片)
惜春繪畫(資料圖片)
書上那些紅人
這會兒新《紅樓夢》正播著,那些個從電視劇裏頭看出不是的人,指著名兒罵東罵西,豈不是便宜了李少紅去?因為那些批評恰似往火苗上潑滾油,將個收視率燒得越發的旺。我看到此處禁不住想添些熱鬧,揪出那鳳辣子來説説。
何以單拿王熙鳳説話?只為的這個版講的是經營天下,賈府便是天下,經營這個天下的是鳳辣子。人多説她是經理人才,其實,大夥兒看走了眼,鳳辣子是個將才,卻非相才。小事做得好看,卻誤大事。如何這樣講,且聽分解。
王熙鳳是賈府的“良將”
説王熙鳳是“將”,依據是三家評《紅樓夢》,裏面説賈母是漢高祖,王熙鳳是韓信、彭越一流的人物。古代治國,講究的是內相外將。宰相搞的是文的工作,看不見,效果不是立著竿子就見影兒的。大將搞的是武的工作,殺敵立功,看得見,而且好看,效果那是立著竿子就能見影兒的。
這裡單講鳳辣子在寧國府治喪的事。寧國府的媳婦秦可卿沒了,要辦喪事,亂哄哄的無人能理事,於是賈寶玉薦了嫂子王熙鳳。賈珍當下就決定跨府請將,也就是説雇傭外頭的將軍來整治本地的軍隊。
一:治喪如治兵先申明紀律醜話説前頭
這些個話可不是我杜撰出來的,有史為證:
《史記 魏豹彭越列傳》記載草莽英雄彭越,與一群少年豪傑約好第二天日出的時候在某處會合,圖謀反秦大事。這是一隻草創階段的民間反政府武裝,首先靠什麼來凝聚士氣呢?不是榮華富貴,也不是帝王將相,而是軍紀。史載:“與期旦日日出會,後期者斬。”日出時會合,否則“斬”。這就是把醜話説在前頭。
《史記 孫子吳起列傳》記載史上最牛軍事家孫武要把吳王闔閭的宮中美人訓練成部隊,召集好人馬,排列成行後,孫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束既布,即三令五申之。”約束就是軍紀,這也是把醜話説在前頭。
凡是大將治軍,醜話倒是要説在前頭,先要説明軍紀,讓三軍知道違背了就有什麼不好的下場,而不是先説明做好了有什麼獎賞。鳳辣子按照的就是這種治軍程式。
王熙鳳一接手就放話:“既托了我,我就説不得要討你們嫌了。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由著你們去。再不要説你們‘這府裏原是這樣’的話,如今可要依著我行,錯我半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清白處治。”
為什麼“討你們的嫌”?因為我鳳辣子要以嚴治喪,講不得人情,當然不討人歡喜。“錯我半點兒”就是違反了軍紀,咋辦?“一例現清白處治”,一律軍法處置。
鳳辣子此舉可謂深諳用兵之道:把不好的後果先擺明瞭説,讓人心有所畏懼,有所畏懼才會嚴肅,嚴肅才會辦好事。如果一開頭就拿好處來引誘人,人心指望著甜頭,也就懈怠了,一懈怠,誰正經做事去?至於好處,留在最後説,所以鳳辣子在訓話的最後階段才説:“説不得咱們大家辛苦這幾日罷,事完了,你們家大爺自然賞你們。”
一家公司要想往好裏走,就不能先拿甜頭來誘人,而是要讓大家明白,嚴格地做,做好了,才有甜頭。如果先將甜頭説出來,到時候甜頭不如預期,人心就怨,一怨就散了。王熙鳳的訓話就有講究,罰的話説前頭,賞的話説後頭。
二:行事如將軍般“殺伐決斷”
賈珍説王熙鳳:“從小兒大妹妹頑笑著就有殺伐決斷。”這殺伐決斷,正是將軍的手段。
王熙鳳先定個上下班的時辰,遲到了,早退了,那就仔細你的皮!且聽王熙鳳這般説:“不論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時辰。橫豎你們上房裏也有時辰鐘。卯正二刻我來點卯,巳正吃早飯,凡有領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燒過黃昏紙,我親到各處查一遍,回來上夜的交明鑰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過來。”第二日就有負責迎送親客的人遲到,王熙鳳便顯示出她殺伐決斷的將軍手段來,且看:
鳳姐便説道:“明兒他也睡迷了,後兒我也睡迷了,將來都沒了人了。本來要饒你,只是我頭一次寬了,下次人就難管,不如現開發的好。”登時放下臉來,喝命:“帶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擲下寧國府對牌:“出去説與來升,革他一月銀米!”……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
這手段竟和史上的治軍能人一般無二,這也不是我杜撰,正經翻書給大家看——
前頭説《史記 魏豹彭越列傳》記載彭越起義,也是和大夥先定個時辰,説好遲到的斬首。到第二天日出,還真有人遲到。彭越説要殺,大夥都笑:“頭一回嘛,也就算了。”沒想到彭越當真,抓出最後一個到的人斬首。王熙鳳説的“只是我頭一次寬了,下次人就難管。”正深得彭越治軍之妙。
除這一起,還有一起呢,也映著鳳辣子“治軍”之妙。《史記 司馬穰苴列傳》説齊景公時,晉國、燕國合夥來打齊國,齊景公為抵禦外敵,拜司馬穰苴為將,拜莊賈為監軍。也是定個時辰:第二天中午到軍營報到。莊賈遲到。莊賈是監軍,按《紅樓夢》的説法,是個“有臉的。”司馬穰苴卻和著王熙鳳一般,“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清白處治。”一聲令下,把個監軍大人給斬了。
王熙鳳不具備“良相”的品質
王熙鳳看似事事都擺布得開,其實這是表面功夫,相才還要看內裏的功夫,鳳辣子內裏的功夫就差著點,她犯著一個“貪”字,心裏一貪,大局面就擺布不好了。
古代一些名將有三貪:貪財,貪功,貪名。
貪財的是最低境界,但也不是不能成事,例如唐朝的侯君集,率軍跋涉幾千里滅高昌國,掠奪珍寶無數。唐太宗不追究他,因為畢竟開疆拓土有功。
貪功的是普遍境界。古代許多大將舍死衝鋒在前,還相互爭著上陣,貪的就是功,這個境界不算低,算是中等。
貪名的是較高境界。三國後期西晉的羊祜鎮守襄陽,加強國防,兩袖清風,令敵國東吳敬畏。但羊祜喜歡將自己的事跡刻寫在石碑上,作為讓後人憑吊的準備。
做宰相是低調的活,這三個貪只要犯上其中一個,那格局就小了,眾人不服,你再怎麼有手腕也枉然。王熙鳳是賈府“一代良將”,不幸犯上了“貪財,貪功”這兩個毛病,就怎麼也上升不到相的境界了。
貪功多事給賈府帶來司法風險
王熙鳳願意為寧國府理喪,為的就是貪功。書裏頭寫得明白:那鳳姐素日最喜攬事辦,好賣弄才幹,雖然當家妥當,也因未辦過婚喪大事,恐人還不服,巴不得遇見這事。
畢竟治喪是正經事,想借這個顯示點手段,也是個正經念頭。
正經念頭辦正經事,這個沒錯。錯就錯在她喜歡攬事辦。賈府的經理人喜歡多事,那就是把賈府這家公司往風口浪尖上推。經理人要有所作為才能發展公司業務,這也是正經念頭辦正經事,但不應該的是包攬與公司無關甚至危害公司的事務。
王熙鳳去鐵檻寺,就包攬一起悔婚的官司。悔婚在封建時代是違法的,王熙鳳卻偏要為悔婚的一方強出頭。案件涉及長安府府太爺,守備,都是高官,風險極大。王熙鳳卻還是攬下了。
原因呢?她説:“憑是什麼事,我説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她貪的不是那三千兩銀子的報酬,而是追求一種運用權勢的成就感,也就是“功”。這樣的“功”多了,遲早壞事。
貪小財給賈府帶來財務風險
在貪財方面,王熙鳳膽子可大了去,居然連老祖宗,王夫人她們的月錢也敢拿去做風險投資,放高利貸。書裏頭有這麼一齣:襲人問平兒,怎麼這個月的月錢還不見發?平兒喝了點酒就説實話:這個月的月錢,我們奶奶(王熙鳳)早已支了,放給人使呢。等別處的利錢收了來,湊齊了才放呢。這幾年拿著這一項銀子,翻出有幾百來了。她的公費月例又使不著,十兩八兩零碎攢了放出去,只她這梯己利錢(私房錢),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呢。
按理説,作為賈府的經理人,使點法子變些活錢出來,為大家“貪”點大利,原本也是好的。只是這鳳辣子私心滔滔,拿著大家的本錢去生財,卻不給大家好處,得的利都歸了自己的小金庫,這是做“相”的大忌。襲人一語就道破天機:“拿著我們的錢,你們主子奴才賺利錢。”
王熙鳳貪的是小財,全部眼光都放在自己的小錢袋上,眼皮子淺了,格局就做不大,局面就擺布不好。賈府的財政年年虧損,王熙鳳賺的這千多兩銀子根本於事無補。
後果:最會辦事的人卻成最壞事的人
都説王熙鳳能幹,那麼她的政績到底如何呢?在太平時節看不出功夫,到樹倒猢猻散的時節,就能揭曉謎底了。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朝廷終於來賈府抄家。北靜王與西平王合手挽救賈府,看看事態平息些了,卻有抄家的士兵報告:“抄出兩箱房地契又一箱借票,卻都是違例取利的。”抄家的頭便説:“好個重利盤剝!很該全抄!”兩個王爺也大為尷尬,要賈政追究。
追究到賈璉,卻是王熙鳳幹的好事。賈政大怒:“你們夫婦總理家事。那重利盤剝究竟是誰幹的?這種聲名出去還了得嗎!”翻開賬目,發現賈府庫中已無現成的銀兩,準備金率為零,外頭還欠著。都到這分上了,誰還能説王熙鳳是個優秀管理人?
經濟問題不説,還有官司風險。王熙鳳病重在床還不得安生,想著自己在外頭包攬訴訟,如今事發,件件都要追究,不由得她不提心吊膽:“若是這件事審出來,咱們二爺是脫不了的,我那時怎樣見人。我要即時就死。”
王熙鳳恰似李林甫
其實,一個好的管理人,一家公司的“良相”,不光看他能否給公司帶來發展,還要看他能否避免麻煩。
從這點看,王熙鳳有點像唐朝奸相李林甫。唐玄宗如同賈母,提前退休專門“玩兒”,國事都託付給李林甫打理。李林甫也確是能吏,經濟軍事行政都似乎抓得妥妥帖帖,一直到死,江山都被他打點得似乎錦上添花。
其實不然,李林甫只是表面上做得好看,他玩弄權謀,表裏不一,搞壞了唐朝官吏的風氣,也破壞了軍事行政制度。只是當時他的破壞作用不是立馬可見的,而是延續到安史之亂才顯示出來。這正是李林甫,王熙鳳之流的可怕之處。
結語:
有這麼一些人,能將工作搞得風生水起,煞是好看;而且人際關係也打理得很好。可一旦將他放到某一個統領全局的位置上,卻弄得烏煙瘴氣,人心離散,自己也身敗名裂。
能人為什麼反而成為壞事的人呢?其實冷眼去看他的用心就知道。當他做業務時,多少帶點貪的念頭去做,這個沒錯,但統領全局就不同,就得把“貪”字放下來,潤物無聲地調理全局。一旦貪功的心不放下,就會多事,攬事,把公司捲進一些不必要的漩渦。就好像神奇小子毀掉巴林銀行一樣。
同時,這種能人所謂的善於搞人際關係,只是和王熙鳳一般善於逢迎而已,真正到“相”的地步了,就不能想著逢迎,而是公正客觀地進行平衡調理人事關係。
將奸人當成能人,從李林甫,賈似道到王熙鳳,我們吃的教訓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