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資訊】
作 者:(法)西蒙 著,林秀清 譯
出 版 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時間:2008-10-1
【內容簡介】
《弗蘭德公路》是克勞德 西蒙的成名作,曾獲得一九六○年《快報》文學獎。小説以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法軍在弗蘭德地區被敵軍擊潰後倉皇撤退為背景,萬花筒般展現了三個騎兵及其隊長的痛苦遭遇和大地深受的蹂躪。作者將繪畫藝術引入小説描寫中,描述了戰爭對大自然的破壞、人的異化、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畸形;用色彩斑駁陸離的畫面繪出了時間的遷移、季節的變化、死亡的陰影、戰神的猙獰、饑寒的折磨、愛情的渴求、情慾的衝動、土地的抽搐、大自然的神奇魅力……既有詩情潮意,又不乏幽默嘲諷,使人禽淚而笑:既有人生哲理,又有對人心的解剖。組成小説的無數畫面像現代派的畫,色彩濃郁,光影對照強烈,使人眼花繚亂。
【作者簡介】
克勞德 西蒙(1913)法國小説家。主要作品有《弗蘭德公路》、《歷史》、《農事詩》等。1985年,“由於他善於把詩人和畫家的豐富想像與深刻的時間意識融為一體,對人類的生存狀況進行了深入的描寫”,作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目錄】
第一部
第二部
第三部
詩畫結合的新小説
【書摘】
第一部
他手裏拿著一封信,抬眼看看我,接著重新看信,然後又再看看我。在他後面,我可以看見被牽往馬槽飲水的一些馬來來往往的紅色、棕紅色、赭石色的斑影。爛泥深到踏下去就沒到踝骨眼。我現在回憶起那天晚上大地突然霜凍,瓦克捧著咖啡走進房間説道:“狗在啃吃爛泥。”我可從來沒聽説過這種事。當時我仿佛看見那些狗,類似神話傳説中惡魔般的動物,嘴巴四週呈粉紅色,雪白的狼齒寒光逼人,在黑沉沉的夜裏啃嚼黑色的泥土。也許這只是回憶中的情景:狗在吞食、打掃戰場、騰清地面。現在泥土是灰色的。我們往往在快跑時扭傷了腳,早上點名時總是遲到。在馬蹄踏過後留下的變得像石頭般硬的深印中,幾乎把踝骨扭傷。過了一會兒,他説:“您的母親寫信給我。”她居然不顧我反對幹這種事,寫信給他,我聽了感到自己滿臉通紅。他把話打住,想做出微笑的樣子,可是沒能做到使我們之間的距離消失,雖然他不可能不客氣(他肯定是想做到這一點)。這種情況,只能使他那灰白硬挺的小鬍子拉得稍為長一點。他臉上的皮膚,像那些長年風餐露宿的人那樣呈棕褐色,而且晦暗無光。他身上帶有阿拉伯人的東西,也許是查理.馬特殺漏的一個人留下的遺跡。也許他認為自己是像他家鄉塔恩的那些小貴族鄰人一樣,是聖母馬利亞這類表親的後裔,而且大概還是穆罕默德的子孫。他對我説:我想我們多少還是表親。但我認為在他的心目中,這詞兒用在我身上時,大概更確切的含義是像指蚊子、昆蟲、蒼蠅之間的關係。當看到這封信在他手中,又認出誰用的信紙時,我又感到怒火中燒,滿臉通紅。對他的話,我沒搭腔。他大概看到我生氣,眼睛不看他只盯著信。我真想把信從他手上奪過來撕掉。他的手微微揮動著已展開的信紙,它的四角抖動著像在寒風中的翅膀。他那雙漆黑的眼睛,既不含敵意也沒有蔑視,甚至表示真誠友好,但保持距離:也許他和我一樣惱火,對我的不快感到合乎他的心意。這時我們站在冰凍的爛泥裏繼續表演這場上流社會社交禮節的小戲。由於考慮到這位——對我來説,不幸是我的母親——寫信的婦女,我們兩人不得不遵守禮節和社會習慣。大概他終於了解我的心情,因為他的小鬍子又擺動起來。他説:不要對她有意見。對一位做母親的人來説,這事是天經地義的,她做得對。在我這方面,我很高興有機會為你盡力,要是你有需要的話。我説:謝謝你,隊長。他説:要是有什麼問題,請來找我,不必客氣。我説:好的,隊長。他又再揮動手裏的信。大概那時候是清晨,約在零下七到十度,但他似乎並沒意識到。馬飲完水後,就成雙成對地跑步去了。養馬的人在它們中間奔跑著,一邊跟著咒罵一邊抓著馬籠頭,身體空懸著尋開心。在凝凍的泥土上,馬蹄篤篤發響。他重復説:要是有什麼問題,我會感到高興能夠盡力。他接著把信折疊起來放在口袋裏,又向我做出在他心目中大概算是微笑的樣子,又一次把灰白的小鬍子朝邊上拉去,接著旋踵走掉。繼後我僅限于幹完比以往更少的工作,把事項簡化到無以復加:從馬上下來,就同時把兩根吊馬鐙的皮帶脫下;把馬喝的水關停一兩次後,就解開它喉嚨下的皮帶,然後一下子就把整個馬籠頭卸下,全浸泡在水槽裏,這時馬也陜喝完水了。這些事幹完,馬獨自回到馬廄裏去,我走在它旁邊,準備好抓住它的一隻耳朵。這之後,我只要用破布擦擦籠頭上的鋼鐵部件,要是上面長的銹實在太多,有時就用砂紙擦一下。總之,情況沒多少改變,反正在這方面長時間以來我已有了名,人家也不想再給我找麻煩了。我想,在他那方面,他也不在乎這些事。當他視察小分隊時,裝作沒看見我,這樣做是對我母親表示客氣,而且也用不著費多大的勁,除非是在他看來,擦亮馬籠頭也屬於那些無謂而又無法替代的事情的一部分,屬於據説保存在索米爾地區,後來增強了的祖代傳下的反射作用和傳統的一部分。雖然據説她(就是那位夫人,就是那位年輕女子,與其説是他娶了她,不如説是她娶了他)僅在四年的夫妻生活中就使他忘記或總之拋掉一些祖傳下來的傳統,管他是否心甘情願。就算他已拋棄某些傳統(也許受到的壓力多於愛情,或者可以説是由於愛隋的壓力,也許可以説是為愛情所迫),但有些東西哪怕是不顧一切地拋棄、割合,也無法從記憶中抹去,即使想忘卻也做不到,而這些東西往往是荒謬絕倫、毫無意義,既無法理喻也控制不住。例如他的這種反射作用:當一陣機槍從樹籬後面朝他的鼻子瞄準掃射時,他就拔出軍刀。霎時間,我可以看到他舉起一隻手臂,揮動那無用而且可笑的武器,做出一種像騎馬塑像的傳統的姿勢,大概是他從幾代持刀作戰的軍人身上繼承下來的。反光僅僅照出一個陰暗的身影,使他顯得暗淡無色,似乎人和馬一起澆鑄在同一種物質、同一塊灰白色金屬中。一瞬間,陽光照射在拔出的刀刃上閃閃發光,接著全部一人、馬和劍——一起朝一側倒下,像一個鉛鑄的騎兵,從腳開始熔化,先是慢慢地往側面傾倒,接著速度越來越快,軍刀一直拿在高舉的手裏,在燒燬了的大卡車坍塌在地上的殘骸後面逐漸消失了。這大卡車像一頭野獸、一頭懷孕的母狗在地上拖著大肚皮那樣不成體統。破裂的輪胎在慢慢燃燒,散發出烤焦了的橡膠的臭味一令人噁心的戰爭臭味。這種氣味停留在陽光燦爛的春日午後的空氣中,飄浮著或更確切地説是停滯不動,黏糊糊的,半透明的,但可以説顯然像一潭死水,其中可能浸泡著紅磚房屋、果園、籬笆。霎時間,太陽燦爛奪目的光線依附,或更確切地説,集中在潔白的鋼鐵部件上,好像在一瞬間把所有的亮光和光輝都招致、吸引到它身上……可是,要説潔白無瑕的處女,她老早已經不是了。我想,他決定娶她的那一天,這一點可不是他在她身上所希冀的,大概完全知道從此以後等待著他的是什麼。可以説這種像耶穌受難的痛苦,已在事前接受、已承受過,事先已享用過了。所不同的是,這種受難的發生地點、中心、祭壇不是在光禿的山岡上,而是在那甜蜜、溫柔、使人心蕩神搖、毛蓬蓬的肉體隱秘深處…一唷,像釘在十字架上受難,在祭臺上,在嘴唇上,在幽秘的深處逐漸死去……看來在這類事中;妓女是不可少的,而且要有擰絞兩手在哭泣的婦女和懺悔的妓女,但畢竟在這兒是—個妓女也找不到。假如他曾要求她悔改,或至少是期望過,希冀過她會有所悔改、有所改變,不像她一向的名聲那樣,那就等於對這場婚姻所期待的,不是其必然的後果。也許甚至還預見到,或至少也許已經預計到這最後的結局,或者更確切地説,最後的下場,這種自殺的方式。戰爭為他提供了機會,得以體面地實現。這就是説,不必像那些跳到地鐵軌道上的女僕的自殺,或血污弄臟了辦公室但宣稱是意外事故的銀行家的自殺那樣,聳人聽聞、情節誇張、不幹不凈。萬一在戰爭中被殺死可以作為意外事故處理,那就不妨利用可乘之機,及時地、秘密地結束了四年前千萬個不該開了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