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新聞網/文、圖節錄自寶瓶文化《無巧不成書》】
書名:無巧不成書
作者:黎紫書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10年06月24日
內容介紹:
兒子死去那一天,陽光就這麼淡淡的,緩慢而無聲,滲入泳池的水中。
她想起來總覺得虛假,當時離孩子那麼近,卻沒有發現孩子沉落水底。
僅用1000字,黎紫書寫盡人生!
“幸福”這字眼很少在她腦中出現,如今忽然浮起,她覺得酸酸澀澀的,才意識到這城裏原來有一個和她相干的人,已經死了。──摘自《死了一個理髮師》
在黎紫書的書寫身軀裏,彷彿隱藏著一個迷你細緻的靈魂,所以,她的語言簡潔,她的姿態緘默,儘管如此,她卻往往能在每一篇的句點之前,猝不及防地朝你抽下一鞭。
這一鞭,沒有預警,不帶情緒,所以格外疼痛。
微型小説不是黎紫書獨創,她卻勇於挑戰,長期書寫這種需要在生活中大量觀察、汲取,以及抓住許多次靈光閃現,幾可稱為不適宜“經營”的文體。令人激賞的是,她寫出不同的格局、迥然的人生風景,更重要的是寫出余味,讓人反覆再讀的余味。
曾以天才之姿,旋風式奪下各大文學獎的黎紫書,2009年以微型小説集《簡寫》再次驚艷臺灣文壇。《簡寫》除獲楊照傾力推薦、中時開卷專文、兩岸三地知名評論家梁文道於“開卷8分鐘”介紹外,併入圍2010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在《無巧不成書》中,她再次與你開展生死離別的對談。
新書內容搶先看:
陽光淡淡
兒子死去那一天,陽光就這麼淡淡的,緩慢而無聲,滲入泳池的水中。
她想起來總覺得虛假,當時離孩子那麼近,卻沒有發現孩子沉落水底。不過是在池畔的躺椅上假寐幾分鐘,陽光舔她,怪舒服的,夢在遠處向她招手。睜開眼睛時,孩子已經死了。救生員把那瘦削但結實的小身軀拖上來,小臉龐便一抹紫藍,就是那種溺死者的臉。她退了兩步,怎麼會呢,剛才還活潑調皮的一個孩子,還一邊蹬著水一邊笑。
她搖頭,那不是我的孩子。目光飛掠過泳池、池畔。池水因為陽光的穿入而褪色,到處有拿著浮圈的小孩瞪著眼睛看她。一臉的同情和憐憫。
黏在她脖頸上的陽光,迅速變冷。
就這麼死了個兒子,她在這種慵懶的陽光下感到哀愁。也沒有人責怪她這做母親的,可她巨大的哀慟裏藏著心虛,想到兒子溺死前的恐懼和絕望,她心裏崩陷一個深深的窟窿。
都怪這陽光誘人入眠。她躲在房裏,只有小女兒順從地聽她説哥哥的事。女孩太小了,大概不了解母親的愧疚和思念,卻乖巧地陪她一同想像一個男孩之死;想那靛藍色池水怎樣將他裹住,又擁他到泳池底部,像邪教的祭典那樣秘密處決。
女孩猛眨動眼睛,懵懂而不動情的,無法共鳴。她有點喪氣,懊惱地背過身子。大白天裏一個人群簇擁的場所,有人的生命如冰融解。游泳的人仍然劃著水,小憩的人依然酣眠;救生員在與穿比基尼的少女談論天氣,沒有人察覺。你哥哥就這樣死了,她幽幽地説。
這時候,母女兩個聽到屋外有人叫門。她透過百葉窗看去,瘦小個子的一個印度男孩,抱著皮球,一直在搖晃她家的鐵門。是兒子的同學,很黏性的一個朋友,近乎癡纏了。她對這孩童常感到不耐煩,丈夫也是,於是視線裏出現丈夫的背影,走前去打發他走。
“李健明在家嗎?”男孩常常被驅逐,看見大人便不經意地挺直身子,咽一口唾液才説話。丈夫對男孩膽怯而憨直的表現感到愕然,説不出話來。他搖搖頭,做個手勢示意他走。
男孩抿著薄薄的唇,很不甘休地跨前一步。“叔叔,李健明到哪去了?他已經三天沒來上學了。”
丈夫照舊不語,似乎在遲疑著該怎樣回答。男孩倒是焦慮的抓住鐵門,大聲問:“是不是他生病了?同學都很想念他。”丈夫再搖搖頭,把手從鐵枝的間隙伸過去,觸摸男孩的平頭。“不是,他去外公那裏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回來。”
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目光中隱隱閃著狐疑。他不知道該追問什麼,又並住兩腳立正,深深吸一口氣。“李健明回來了,叫他快快去上學,我等他。”説罷回身走,黝黑的一個影子闖入街上淡淡的陽光中。突然又回過頭來,傻氣地搔一搔頭,大聲喊“謝謝叔叔……”。那身薄薄的,飄搖,彷彿剪紙,被陽光穿透。
丈夫怔在那裏好一會兒才進門,她已經抱著女兒站在廳裏,相望,兩人的眼眶都紅了一圈。只有女兒不動情,眨眼睛,一邊用童稚的腔調對她耳語:“如果這哥哥也去游泳池,他一定會看見。”
窗外陽光滿溢,似乎隨時將擬態而入。